“寻曾清山？”
“对。”
萧则玉顿了顿，缓缓道：“几年前，曾家姐姐嫁入盛京，溺水而亡，其弟曾清山于抱鹿山失踪，结果被刺配流放了雁门关。同年，其父死于牢狱，母亲并小妹于一场大火中丧生。”
魏无忌点了点头：“杀人灭口。”
“起初，我以为太傅家公子只是本质恶劣，侮辱民妇，太傅府为了掩下此事才杀了曾家全家，不过是中途出了纰漏，曾清山被流放却保住了命。寻到他后，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魏无忌心中一跳，“前后顺序变了。”
萧则玉惊讶于他的敏锐，肯定道：“曾清山撞破了某件事，然后引来杀机。曾清彗被侮辱，便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她的喉咙像堵了一团棉絮般难受，这种难受因脑海中那条越来越清晰的线而愈演愈烈，令她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魏无忌若有所思地开口：“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萧则玉已面色如常，口里咬了一口鱼肉，只能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何事？”
魏无忌吃鱼的速度很快，此时一条鱼已全部吞下肚，他将手中木棍扔入火堆中，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曾清山失踪之日和幽云河大战只相隔了半年，若是按照你的推测，他于抱鹿山后山听闻了关于这场大战的秘密，被发现后被人控制住了。这便能解释，他为何在边关待了两年，又被带入黑矿，跟在了赵观云身边。”
只因为曾清山遭遇横祸的原因和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则玉皱了皱眉：“应当是如此，进入黑矿前，我没太多时间和曾清山详谈。但是他和我恳求了三次，定要将赵观云救出来。假设当年他听到了关于赵家的秘密，也许只是隐约听到‘赵家’、‘幽云河’之类的话，就足够他被人掳走了。暂且不提为何没有被灭口，他被流放后这些年来，又在边关听到了赵观云还活着的消息，所以跟着去了黑矿确认。近一年，我一直寻找他的消息，最终找到了他的好友吴忘尘身上。又于深谷客店救起曲文超大人，由此牵连出黑矿之秘。”
“你是如何知晓闫大强还有妻儿的？”
萧则玉只回：“夜雨楼过风堂。”
魏无忌了然。
看来庙堂之外，偌大的江湖中，神秘莫测的夜雨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手眼通天。
皆说，只要给够钱，夜雨楼杀手可以取走任何人的首级。
如今想来，夜雨楼怕是耳目遍布天下，消息情报比之龙翼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我已叫害死曾清彗的刘鸿盛以命偿还业报，刘家也跟着垮了。如今寻到曾清山，再加上赵家，庞家别想逃过。”
魏无忌皱了皱眉：“若是幽云河大战，庞家参与其中，庞老太傅肱股之臣，深得帝宠，怕是不好翻案。且庞家还出了个淑妃，育有四殿下……”
萧则玉打断他：“你猜曾清山在抱鹿山遇到的到底是谁？是庞书瑞？还是庞胧月？”
魏无忌心底一寒，望向萧则玉的脸，月光如银洒在上面，如同一层珠光笼罩，“庞家有脑子的人只有庞老太傅和庞胧月。”
萧则玉点头：“我虽回盛京不久，也听说了庞书瑞甚少出府，甚至都未入仕，平日里出门必是前呼后拥，跟随的人将他的身边护得如同铁桶。我本来以为是庞家在意这个儿子，后来察觉也许是怕他被人利用。”
曾家的仇左右都逃不过庞家了，这次回盛京，庞书瑞和庞胧月都别想逃。
至于他们的大靠山庞老太傅，萧则玉反而不着急，这样一位滴水不漏的元老大臣，自然不会被轻易撼动。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后，萧则玉忽而轻声一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真的终老在此，有魏世子陪着，倒是挺值的。”
忽明忽暗的火堆勾勒出魏无忌刀斧神功般的侧脸，他低垂着眉眼，眼睫毛纤长，怎么看怎么叫人把持不住。
萧则玉敛去心中万般思绪，却又泄露出心底不为人知的隐秘，丝丝缕缕的看不见摸不着。
“郡主可曾不甘心过，你本出生高贵，却漂泊异乡十年之久，身中剧毒，沉疴压身，可曾不甘心过。”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者良多，大多苦难多于欢乐。魏世子不也是身处波云诡谲的庙堂上，人心难测？”
萧则玉自幼长在边远小城，后又居于深山旷野，此生最习惯，最向往，最难忘，最愉快的日子，自然不是功名利禄，生死搏杀的朝堂风云里。
像此时这样做一个归隐者，闲云野鹤，对一潭月，对一茅屋，对一个人。
若能真就此无牵无挂，余生携手终老，多好。
然而，总有人要斩断他人的念想，忠孝节义，恩怨家仇，让人身不由己。
若是她真能决然放弃仇恨，当初又何必和夜雨楼结上密不可分的关系，走下小潭峰，一脚踏入吃人的皇城？
她闭上眼，叹息一声：“我自是不甘心。”
哪怕是蜉蝣撼树，飞蛾扑火，她自是一往无前，亲手将那些杀她灭她全家的人拉入地狱。
昼夜不忘，生死不论！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炙肉熬汤，哪里在乎过贱民生死，而我偏偏不要做懂事的人，誓要掀了他们分食的桌案。”
这番话温柔又有力，飘散在静谧的风中，和着簌簌虫鸣，柴火劈啪作响之声，让魏无忌一时出了神。
上弦已过，月盈将至。
不远处的水面上响起一阵水声。
那是跃起的鱼儿又掉入水中的声响，激起的涟漪散开了倒映是月影。
很快声音消失，涟漪荡平，水面也在转瞬间恢复了平静。
在今天这样的夜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做。
五方山寻人的火把星星点点落在林木间，如同天上星。
回盛京的人马一拨接一拨，城东一队巡逻的兵士将将路过一片街巷，两道黑影便如风一般隐入黑暗夜色中。
庞府占地面积颇广，满庭被精心伺候的花木错落有致，琉璃灯点缀，亭台水榭，假山顽石成就一宅景致。
年近六十的庞巾儒站在庭院间一方池子前喂鱼，听见一阵细微的动静，他一回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他将手中鱼食一挥手全都撒入水中，走入旁边水榭中坐定。
“老师。”
韩元槊恭敬地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