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黎之所以能够准时在菜市场蹲守到高兴，是因为他们家在屋前屋后都围出了一大片空地来种菜。
平时高爷爷给地里浇水施肥，高奶奶把摘好的菜整齐扎成一捆捆，再由高兴早自习拿去菜市场卖。
汪黎那小妮子当时是怎么炫耀自己发现过程来着？
“那么多菜一看就吃不完，一眼就知道肯定是种来卖的！”给她得意的。
班主任本来不允许他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缺席早自习。但是在知道他们家实际情况，且他平时学习成绩也没掉下去后，便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之所以选择时间这么紧迫的时候还要卖菜赚钱，主要还是因为实在吃不饱！
很真实！
现在是高三最后冲刺阶段，每个人都恨不得一天48小时疯狂背知识点。
可高兴每天晚上放学后，不仅得去大伯母家洗碗扫地，干一堆杂活。
而且一个月难得几天放假的时间，他还得下地帮大伯家犁地耕田。
他真腾不出那么多学习时间去干这些事了。可是不干大伯母又不给饭吃！
最令他窒息的是干完活之后，大伯母每次给他的剩饭要么就是有馊味，要么就是分量不够他和爷奶三个人吃。
真是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高兴觉得自己就像大伯母家的牛马！！
每天的伙食完全没有油水，他常常饿得头晕目眩，身体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卖菜这件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实施起来的。
因为他真怕哪一天自己给饿噶了。
前几天下晚自习，照常在伯母家做完一大堆家务活，高兴眼睁睁看着大伯和大伯母在客厅吃完肉，然后转身进厨房给自己拿出一碗发馊的剩饭剩菜混合物。
像喂猪的！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伯母，我每天干这么多活，您就不能给顿正常饭菜吗？”
大伯高建国根本理都没理他，吃完后剔剔牙，就往沙发上一躺打开了电视。
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李岚在管，他一点都不插手。更何况是和这个拖油瓶有关的！
而大伯母听完之后眉头一瞪，“你什么意思，还嫌弃上了？”
“这饭菜都酸了。而且我每天放学回来还要给您干那么多活，您就拿这东西糊弄我，有点说不过去吧？”
高兴还是据理力争着，希望能看在他和堂哥都在读书的份上，换位思考一下读书的孩子所需的饭量，至少给他一顿正常晚饭也行。
“关我什么事！嫌放学耽误事你就别读啊，这样不就能干更多事了！
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这一粒粒的不是粮食吗你是不是瞎？”
啧，为什么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呢，高兴不明白，这种说话方式真的很难听啊。
说实话，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大伯母怼脸骂，高兴面对大伯母时，其实会有一点习惯性的恐惧。
他不敢和她发生正面的冲突和对抗，因为潜意识认为这样会带来更大的惩罚。
但，可能是因为那天他在课堂上不小心累到睡着，被老师当众叫起来批评；
也可能是被刚才大伯母那句脱口而出的“别读书不就行了”那般无所谓像陌生人一样的态度刺激到了；
又或者就像大伯母自己以前说的，日积月累下来，自己吃了她们家很多粮食。
同样，日积月累下，他对大伯母一家的不满也堆积到了一定程度，堆成了一座小山。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气呢！
所以，高兴爆发了！
他读不读书，会不会饿死，他们压根就全都不在意。他们只想要一个任劳任怨的苦工，最好还是不需要吃饭，能24小时干活的那种。
甚至这剩饭剩菜，也是看在大伯好面子，以及子女不赡养老人犯法的基础上，才能每天有那么一点！
真讽刺！
无处安放的不满好像突然找到了某个突破点，直冲高兴天灵盖！
他一整天下来忍得真的很辛苦，这苦逼的日子谁爱忍谁忍，老子不忍了：“什么叫我瞎了？不会说话把嘴缝上，你瞎，你才瞎了！”
声音之大，不仅令大伯母一时错愕，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还难得让一向事不关己的大伯也朝他看了一眼。
“这是粮食吗，你那两只眼睛是被肥肉夹住了看不见是吗？
都馊的发酸发臭了，狗都不吃，怎么好意思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说给我吃饭的，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你自己会吃这屎一样的东西吗？你怎么不吃？你是不是瞎？你他妈才瞎！”
“你，你……”大伯母颤抖着肥肉，一时被气的忘了回怼。
她也没想到高兴会突然这么狂飙！
隔壁邻居也听到声音，端着吃饭的碗出来看热闹。
“怎么了这是？”
高兴直接挑破：“大伯母他们什么都不干，全留着等我放学回来干，不然不给我饭吃，还说以后不让我读书，想让我永远在他们家当奴隶！
他们自己孩子也在读高三，每天却在这里死命剥削我！他们想毁了我一辈子！
刚才他两个人俩躲在厨房吃肉，给我和爷爷奶奶拿发酸发臭的剩饭！我想要正常的饭菜，大伯母骂我瞎看不见手上的粮食！”
高兴小嘴一张，叭叭的一顿输出，极具个人主观色彩。
李岚从来不知道他那张嘴这么能颠倒黑白！
以前高兴担心惹怒了她没饭吃，一直隐忍着。但现在他已经可以靠卖菜为生，所以根本不带怕的。
撕破脸呗，看谁要脸！
反正他不要，都快被饿死了要这玩意儿干嘛！
左右邻居本来只是想吃个瓜，被这一句总结也惊的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只听到“发酸发臭的剩饭”，“不让读书”，“永远当奴隶”这几个关键词！
有好事的走过来，瞟了两眼高兴碗里的东西，果然闻到一股子味儿。
随即她一脸嫌弃捂着鼻子的看向大伯母道：“这我家狗都不吃！李岚，我看你是想毒死自家老头老娘和婆家侄，永绝后患吧～”
“真恶毒啊这肥婆娘！”
“就是，还不让人娃读书，不就是想有个一辈子的免费长工吗？真是歹毒心肠！她怎么不让自家儿子不读书？”
“……”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话语很是难听。李岚一下子插不上嘴，脸面上顿时也有些挂不住。
眼看着他们家就要被说成十恶不赦的千古大恶人。
“好了！”大伯走上前打圆场，脸上挂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都是误会，估计是刚才拿错了。”
随后他转头对李岚催促着，“赶紧给孩子和爸妈拿饭去，杵在这里像什么话！”
大伯最是重面子，要不是高兴那一嗓子把周围邻居震出来了，估计他今天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高兴倒是不介意他装，反正他也不吃亏，看看今天能给他什么好东西吧。
大伯母不情不愿走到厨房，身上每一块肥肉似乎都在写着不愿意，但又迫于自家男人的淫威，不得不去。
打了点今晚新鲜的饭菜拿给高兴，又听到那小子扯着嗓子大声说着不够。
“这是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的，这一点根本就不够吃！您是故意不让我们两老一弱吃饱的吗？”
李岚咬咬牙，在高建国的眼神示意下，又回厨房准备再打点肉汤。
高兴见状却是直接大跨步，先她一步进了厨房，抢在李岚前面，把他们今晚还剩了一半的土豆烧鸡，和给高建国准备下酒的卤牛肉，全部一股脑的倒进一个大大的不锈钢饭盆里。
接着又把电饭煲里的白米饭直接倒扣在自己盆上面。
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走出了门。
“你个臭小子你在干什么？”大伯母目眦欲裂冲上前，心疼死那几十块一斤的牛肉了。
“你要是碰我我就往里面吐口水了啊，我吐了哦！”
高兴走到门口，纹丝不动，一副摆烂的样子看得李岚恨得牙痒痒。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高兴觉得爽炸了！以前他为什么要脸，真搞不懂！
见她还想要来夺走饭盆，高兴冲着大伯开始诉苦，“大伯，伯母是不愿意给我和爷爷奶奶吃饭吗，怎么她好像要抢回去，难道只是在隔壁婶子伯伯们面前故意装作要给我吗？”
这一声阴阳，硬控李岚好几秒。高建国也不好明说什么。
碍于旁边左右邻居都还在，他们只能作罢。
只是李岚咬着牙冲他小声放狠话，“有本事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我家拿饭，不然你以后别想从我这里再拿到什么吃的！”
“我以前也没从你这里拿到什么吃的啊，以前那不都是猪食吗？
您是不是瞎呀大伯母？眼瞎早点去看，别屎和粮食分不清，最后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高兴只觉得爽死了！发疯真踏马爽！
今晚搞到鸡肉和牛肉，简直赚大了。
不管身后两人什么脸色，高兴拿到了预期的饭菜，又谢了一圈左右邻居，礼貌十足，喜滋滋拿着好饭好菜回家了。
之后他也不会再过来拿饭，同样也不会再给他们家当牛做马了！
他高兴，以后每一步走的都是上坡路！
自从那晚，高兴就没再去大伯家自找没趣。
靠着自己生活，虽然没办法天天大鱼大肉，但是还是可以偶尔买点肉打打牙祭。
生活简直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高兴无比后悔没有早点脱离出来！
坐在菜摊子面前，吃完汪黎丢给他的早饭，高兴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背单词和古诗效率也提高了很多。
卖菜的少年在菜摊旁边捧着书认真学习的样子，在闹哄哄的菜市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幕也让家里有孩子的阿姨叔叔们对这个摊子更加照顾，时不时就会有人过来买两把菜。
再加上摊子上的蔬菜都是爷爷奶奶精心侍弄的，新鲜又实惠。生意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过空闲之余，高兴还是迅速静下心来，将周遭的叫卖声充当成快速进入学习状态的白噪音，将卖菜间隙的碎片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而这一切，都被李飞派来踩点的张强看在眼里。
见那些阿姨们买菜时，热络得仿佛看自家孩子似的眼神，张强就忍不住朝旁边“啐”了一口。
呸，菜市场里看书，装什么杯啊！
不过看高兴生意好，他也乐见其成。
毕竟，他到底是替谁在赚钱，可还另说。
在心里狠狠幻想了下搞到钱以后要干嘛，张强正准备掉头回去报信，身后不远处就有个肩上扛着摄像机的大哥面露嫌弃，朝他喊了一声。
“喂，那边那个小孩，你怎么能随地吐痰呢，待会我们机器还要架在这里，你这样多不卫生啊！”
张强平日里跟着肖光等人威风惯了，哪里被人这样怒斥过。
转身正准备回怼，见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且后面还有一群和他穿着相同工作服的大人，瞬间就泄了气。
被一个个大人如此看着，张强这种混不吝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急忙用脚将刚才吐出的痰摩擦几下。
待地面痕迹淡了，飞速道了歉后，他就脚底抹油溜了。
“真是，这小镇子上的孩子……”大哥无语的没将话说全。
“害，这都是有样学样，村里大人老人不都吐吗，你这几天踩的痰还少啊！”另一个人好笑的揶揄着。
“不过也不全是这种人啊。那边那个读书的小孩儿看起来就挺正能量的，又帮家里卖菜，又还在努力学习。待会镜头可以多拍下那边！”
宣传片负责人顺着话头朝某个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目标。
虽处闹市，而无车马喧嚣。确实是个不错的意境。
待一切都准备好后，大家伙正式开始了旅游村宣传片最后补充素材的拍摄。
——
几天后，吴鼎集团，顶楼办公室。
“吴总，这是政府那边发过来的最终宣传片，请您过目！”
一丝不苟的孙秘书公事公办将手中的平板放在了吴达面前。
坐在宽大办公椅上的男人正看着最近的公司报表。
这个月他一直在加班加点处理事情，想在下个月空出一点时间陪女儿参加学校的成人礼。
此刻闻声他才抬眸看向视频。
这个村落集群旅游项目是他们吴家和Z市政府的一次尝试合作。其实私心里，他更多也是想回馈一下家乡的建设发展。
没错，涉及房地产、钟表、门户网站、在线教育，甚至是电商等各行各业的吴鼎集团老总，吴达，好多人都没有想到他的老家其实是名不见经传的Z市。
这种项目一般是不用特意递上来让他亲自过目的，他如此关注这个的原因其实是，这个旅游村是他特意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成年礼物。
呢呢总是说怀念小时候在老家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的生活，埋怨他这个爸爸没时间陪她。
好在家乡这个旅游项目已经差不多收尾，正好，等她高考结束之后就给她个惊喜，这丫头片子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
看到宣传片里的蓝天白云，绿树成荫，蜿蜒流淌的小河，吴达很满意的露出了笑容，是他预期的模样。
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还未撤去，平日里手签几个亿合同都面不改色的吴鼎集团老总，在看到某个画面时，却猛然面色一滞。
“怎么了吴总？”专业的孙秘书看到自家老总表情异常，以为是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把视频倒回3分12秒！”
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声音里隐隐竟然还有些急切。
刚拖回那个位置，平板就被自家老板迫不及待拿了过去。
孙秘书余光瞟了一眼，老板定格的画面是一个坐在菜市场读书，平平无奇的小少年。
卖菜少年的脸庞在屏幕上被老板无限放大，细细查看着。
接着他就听到一句极其经典的台词：“像，太像了！”
这……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
孙秘书一声不敢吭，生怕听到自家老板的什么秘密。
知道越多死得越惨！
想到这，孙秘书迅速做好表情管理，站在吴总身侧一声不吭。
一个顶级秘书的基本素养之一就是，老板的事，不该问的不问。
吴达沉默半晌，心头的震撼才渐渐平静。
这个男孩的脸，让他想起了阿信，一个很久未曾提及的人物！
“你手上其他工作先放一下，尽快查查这个男孩从小到大所有详细经历！要快！”
“好的吴总！那Z市政府那边，这个宣传片还照常推广吗？”
思索一会儿，吴达颔首：“正常推进！”
什么事情也不能耽误工作！
“是！”
孙秘书接过任务，便直接出门开始联系宣传片负责人。
吴达看着孙秘书关上办公室大门，才任由回忆将自己淹没。
当年那些人早就已经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任何隐患。
等孙秘书查出来这个孩子真实身份，他再联络钟叔吧。
只是，真的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