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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孝德问道:“黑闼,你怎么说?”

“将军,洛阳驻兵虽多,裴仁基虽号为名将,但比起张须陀呢?张须陀以前在齐郡,用兵所向,战无不胜,王薄、卢明月等无不十余万众,尽为他所败,而去年大海寺北一战,他却不仅兵败给了瓦岗,且身死战中,——并那个时候,瓦岗才是刚下山出寨,部曲不过万数!

“现而下,瓦岗已得荥阳、襄城等地,俺闻之,这些地方的豪杰壮士、以及韩相国的旧部等,竞相奔投,瓦岗的兵马早已非去年时可比;今又打下了兴洛仓,可以想见,一旦开仓放粮之后,所投瓦岗者必然更多,则洛阳的驻兵再多、裴仁基再有名将之号,复又能奈瓦岗何?

“洛阳驻兵、裴仁基等,若俺料之不错,纵然往攻瓦岗,十之八九也一定非瓦岗对手!

“将军,此是洛阳驻兵、裴仁基等不足为虑。再一个还有,翟公素有仁义的美名,正如将军所说,周文举、王当仁、李公逸等在投了瓦岗后,翟公尽允他们仍自统其部,待之甚厚。如此,咱若投了瓦岗,亦诚正是如将军所言,不但就足可饱腹,还能依旧快活自在!何乐不为?”

一通话说下来,句句说到郝孝德的心窝上。

——余话不必多说,刘黑闼此一通话中言到了一个名字,“韩相国”,须当多言一句。此人曾亦是一部义军之首,其是梁郡人,大业九年,杨玄感作乱,攻东都时,他举兵应之,杨玄感任他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就得众十余万人。但后来他还没到东都,兵到襄城郡时,杨玄感已败,他遂亦败,被捕处死,其众乃散。然其众仍颇有活动在襄城等地的。李密是杨玄感的谋主,於今李密兵到襄城,韩相国的这些余部,一部分就投了李密。

郝孝德大喜,与反对的那两个亲信说道:“黑闼说得对!你俩‘翟公、蒲山公可能不是洛阳驻兵、裴仁基等的对手’的这个担心,实是太过多虑了!张须陀都不是翟公、蒲山公的对手,现今翟公、蒲山公的部曲已是更多,洛阳驻兵、裴仁基等部又怎会是翟公、蒲山公的对手?”

下了决心,做出了决定,说道,“俺与翟公早前有过来往,俺意已决,咱便往投瓦岗!”

他是这部义军的头领,决定既然正式做出,那两个反对的亲信,自亦就不再反对。

众人恭声应诺。

郝孝德令道:“今日就传令下去,命各营收拾行装,明天你们各领部曲,去县外、乡里多抢点财货、粮食回来,权算充作路上的盘缠,后天咱就南下,奔投兴洛仓!”想起一事,补充叮嘱刘黑闼等人,说道,“记得,明天去县外、各乡抢掠时,见着马、驴、骡、牛等大牲口,不可杀掉吃了,咱这儿离兴洛仓几百里地,抢来的盘缠,尚需这些大牲口给咱拉运。”

众人齐齐接令。

见郝孝德无别话再说,众人便各辞拜出帐,回本营作南下和明日出掠的准备了。

却说刘黑闼回到本营。

一人在营门口迎他。

是个年轻人,比刘黑闼小几岁,相貌与刘黑闼相似,也是个黑脸膛,生得膀大腰圆。

虽已二月,天已转暖,毕竟才仲春时节,还没入夏,离热还远,然这年轻人却光个膀子,只穿了条阔腿的皮裤,脚踝的位置用绳子扎着,着一双翘尖的长腰皮靴。

腰上头,扎着一条飞鹰蹀躞带,带上挂着短匕、火石、水囊、绳子等五花八门的几样物事。

只从装扮来看,全然是一副胡人的打扮。

不过这个年轻人却不是胡人,他是刘黑闼的弟弟,名叫刘十善。

自五胡乱华至今,北地已被五胡轮统了数百年,数百年间汉胡杂居,固然长期的杂居下来,胡人汉化的很多,——如和瓦岗关系不错的那个胙城的豪强刘玄意,其族便是汉化的匈奴人,但汉人胡化的也不少,尤其越往北境,多多少少接受胡化的汉人越多,此位刘十善就是其一。

迎上了刘黑闼,刘十善说道:“阿兄,郝公召你去,干什么呢?闲了四五天没出营了,眼瞅着粮都快不够吃了,肉更是两天没见了,是不是郝公令咱出营,讨些进奉回来?”

“就你馋!两天不吃肉,就急了?”

刘十善笑道:“阿兄,俺是不急,但不是你说的么?要想让崽子们给咱卖命,咱就得好吃好喝得养着他们,宁可饿着咱兄弟,也得喂饱了他们。两天不见荤腥,俺是不馋,崽子们馋了!

“早上你一出营,崽子们听说是郝公召你去的,一个个就都跑来寻俺,问是不是要出去讨进奉了。还有的说了,北头乡里姓刘那厮,仗着献给郝公了几个婆娘,就成天装模作样,连阿兄你的脸面都不给!上次问他要羊,就给咱了两头,糟践谁呢?阿兄,是不是郝公令咱出营讨进奉了?要是的话,要不咱干脆这回就直奔姓氏刘这厮他家,把他家羊抢个精光了事!”

刘黑闼说道:“抢个精光了事?”

“对呀,也算是给阿兄出出气!”

刘黑闼打了一下刘十善的脑袋,说道:“给俺出气是假,说来说去,还是你小子馋了!”

“阿兄,到底是不是郝公令咱出营讨进奉的啊?”

刘黑闼说道:“是,也不是。你我回帐再说。”

兄弟两个,在七八个伴当的随从下,进入营中,回到帐里。

坐下后,刘黑闼把今日郝孝德与他们商议的此事,与刘十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刘十善听了,大惑不解,挠着头,说道:“阿兄,就算是洛阳驻兵、裴仁基等打不过瓦岗,大老远的,咱干啥要去投瓦岗?人离乡贱,咱又不是河南人,到了那地头,若被瓦岗的那些头领们欺负了咋办?阿兄,你不是已想劝郝公投窦公么?咋不趁今天机会相劝郝公?”

“窦公”,说的是窦建德。

刘十善提到的“河南”,并非后世的“河南”。后世的“河南省”,是个行政地区上的概念;刘十善说的“河南”,则是地理地区上的概念,“河”,指黄河,“河南”者,意为黄河以南的诸郡,亦即隋室所称的“河南道诸郡”,自北而南,包括了后世的山东、河南等大部分地区。

却这郝孝德尽管是平原郡人,但他最早起事,响应的却是王薄领导的长白山起义。长白山发生在齐郡,系是发生在河南道诸郡境内的起义。并在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郝孝德也多是与王薄等共同进战,大业九年,他和王薄、孙宣雅等联兵,曾攻过齐郡的章丘。只是后来被张须陀击败,他乃才回到了河北。——从这个意义上讲,郝孝德和河南道义军的关系更深。

也所以,在与刘黑闼等计议要不要投瓦岗时,郝孝德说了句“我等在平原,争不过老窦”。

窦建德所领导的这部义军,较与郝孝德部、河南道义军各部,属於另外一个义军的系统,便是前文提及过的高鸡泊义军。高鸡泊义军,是土生土长、全然河北本地血统的义军。

唯是,郝孝德与窦建德这两部义军之间,虽然没有瓜葛,但刘黑闼与窦建德却是老熟人了。

刘黑闼与窦建德是老乡,两人俱是贝州漳南人。刘黑闼少时无赖,嗜酒,好赌博,不务正业,家里很穷,无以自给,弄来点钱就去赌了,搞得饭都吃不上了,连他的父兄都很烦他,不肯帮他,只有窦建德,喜其悍勇,敢打敢拼,时不时地给他些钱花用。他两人系乃旧交。

——话到此处,则是说了,刘黑闼与窦建德既是旧交,怎么窦建德起事的时候,不去投窦建德?原因也很简单,窦建德起事得晚,那个时候,刘黑闼已经跟着郝孝德干了。

也所以,又才有了刘十善“阿兄,你不是已想劝郝公投窦公么”之此语。

窦建德重新举起反旗,继承了高士达的部曲后,近来发展得不错,轰轰烈烈,势头甚好,前时且已称王,刘黑闼因是在不久前,动了心思,想要劝说郝孝德,不如投附窦建德。

不料他的劝说还没等到机会说出,郝孝德已是起意南下投奔瓦岗。

这时帐中无有外人,伴当们都在外头散坐护卫。

刘黑闼便也不瞒刘十善,就把为何改了主意,不再想着劝郝孝德投窦建德,而赞成郝孝德南投瓦岗的原因说了出来,说道:“劝将军投窦公,只是俺的心思。现明看着,将军并无此念,宁肯南投瓦岗,他也没提投窦公,则便俺再将俺这心思向将军道出,想亦必劝说无用,反会恶了将军,以为俺有异心。既如此,俺又何必再劝?瓦岗新得了兴洛仓,凭此仓的储粮,声势必将大张,今往投之,确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因是,俺就顺水推舟,赞成了将军此意。”

“原来如此。可是阿兄,郝公即便是无有投窦公之念,阿兄你与窦公往日交好,窦公现下的场面搞得着实是大!比高将军之时,场面弄得还要红火!再次插起大旗到今,短短时日,部曲已十余万众!上个月,还在乐寿设祭坛,称了王!阿兄,何不如咱兄弟去投窦公?靠着阿兄与窦公早年的交情,不强过南下去投瓦岗?欺负肯定咱兄弟不会受,荣华富贵也少不了!”

刘黑闼说道:“阿奴!你是只是其一,不知其二。”

“阿兄此话怎讲?”

刘黑闼说道:“不错,俺昔年是受过窦公不少的恩惠,可受过窦公恩惠的又何止俺一人?俺今便是往投了窦公,估计也很难立刻就能得到窦公的重用,此是其一;俺从将军已久,将军待俺不薄,以心腹视之,今当将军南下投瓦岗之际,俺若离去,岂非不义?此是其二!”

窦建德家訾富实,起事前,他在当地是豪强一流,和翟让早年在东郡郡府为曹主时相似,为人行事,有任侠风,依仗家訾、权力,顺手帮过的轻侠、无赖之徒不知凡几!刘黑闼仅是窦建德帮过的无赖之一。靠着这点旧日的情面,那便是投了窦建德,刘黑闼的所虑不无道理,也的确是他可能很难立刻就得到窦建德的重视、重用。相比之下,还不如继续跟着郝孝德。

刘十善这才知了刘黑闼改而赞成郝孝德南投瓦岗的缘故。

低下头想了想,刘十善说道:“阿兄,那你有把握,咱投了瓦岗后,就能得到重用么?”

“俺不是与你说了么?郝公说他与瓦岗翟公旧有来往,翟公亦确久有重义之名,今投了瓦岗,郝公能不能得到翟公的重用,俺不好说,但有一点,俺有把握。便是,以翟公之重义,最少咱们还能自为一部,并且得了兴洛仓的分粮,咱部的部曲也一定能够借此得到扩大!”

刘黑闼的父亲、兄长不待见他,刘十善这个弟弟,却从小就跟着刘黑闼玩,年轻人讲义气,也好轻侠、无赖之事,故而最听他这个哥哥的话,听了刘黑闼的笃定此言,刘十善便不复再疑,就说道:“好!阿兄,那咱就从着郝公南投瓦岗!啥时候动身?”

“动身之前,倒是你的愿望,可给你满足一下。”刘黑闼摸着短须,笑道。

刘十善怔了下,说道:“什么愿望?”

“姓刘那厮家的羊,明天咱先去都给抢了,抢完了,后天出发!从咱这儿到兴洛仓,估摸得走个十来天,阿奴,路上天天给你宰羊吃!把你这个馋嘴,塞得吃不下,看你还馋不馋!”

胡人改汉姓,因汉朝时曾赐匈奴的一些单於、大人刘姓之故,改刘姓的最多。“姓刘的这厮”,即是改了汉姓为刘的胡族之一。虽是其家早就改了汉姓,养羊、养马的老本行没有丢。其家不但养的羊多,养的还有马。第二天,刘黑闼亲自带队,果是将其家的羊、马抢了个干干净净。事情传到郝孝德耳中,此地已经不打算待了,姓刘这厮也没啥脸面值得可给了,刘黑闼把他抢了也就抢了,——更何况抢来的羊、马,还有半数献给了他,因他也就只是一笑置之。

这日启程南下,行十数日,渡过黄河,到了荥阳郡。

先已遣人将来投之意,呈与了翟让知晓。翟让特派了翟摩侯在荥阳迎接。接住了后,翟摩侯引领郝孝德部,先西入襄城,来到阳城,休息一日,继而北上,两天后到了兴洛仓。

——郝孝德部南下兴洛仓的这十数日的路上,越接近兴洛仓,路上的人就越多,多是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贫民、流民,却皆是闻瓦岗开仓放粮的消息后,蜂拥赶去兴洛仓的各郡百姓。

而从荥阳到阳城、再到兴洛仓的这几天天路上,道间更是人满为患!

而且所见者,除掉奔赴求粮的百姓们之外,另外多了一些打着不同旗号的行军的部队。

这些部队,刘黑闼问了问,都是瓦岗义军原在荥阳等地的部队。奉了翟让、李密的命令,他们现都前往兴洛仓集合,以作迎击洛阳当地之也许即将来犯的守仓准备。

这些无须多言。

却到了兴洛仓的仓城外后,翟让亲自出迎。

刘黑闼随在郝孝德的身边,和郝孝德的另几个亲信,跟着郝孝德行罢了礼,趁郝孝德与翟让说话的空当,悄悄窥视翟让身后的瓦岗诸头领。

方才彼此见礼时,已都通过姓名。

面黑瘦高,三缕长须,摇扇子的是军师贾雄;魁梧健硕,瞻顾自雄,一部美须髯的是“飞将”单雄信;年龄虽然不大,举止沉稳,长了一部如西胡须髯的是徐世绩;锦衣银带,大腹便便,言谈豪笑的是翟让入狱时的救命恩人黄君汉;个头不高,青面皮的是王儒信;眼神活泛,满脸是笑的是邴元真;——慢着,此人是谁?正窥视间,刘黑闼正好与徐世绩后一人对上了眼!

这人,也正在瞧刘黑闼。

「祝大家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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