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回说不曾,言简意赅。
那两字清晰而利落地表明一切,谢韫自然没什么再追问的。
“好罢。”他微微笑道,“兴许落在别处了,我再去找找。”
青绿石阶并不宽敞。
谢容点头,略略让身。
谢韫经他身侧迈步走过。
擦肩而过之后,前一瞬面对面是兄友弟恭。
后一瞬相左而立。温和的青年面上笑意收起,唇角泛冷。恭肃的弟弟神色平静,看过去的目光却掠过冰冷审视。
待谢韫走远,清雅的身影渐渐消失。
远处山雾缭绕,绿树葱茏。古庙亭檐上垂坠着铃铛,寺中香火弥漫,佛子诵经声与钟声令人闻之心静。
谢容久久站在原处。
浓而密的睫掩下眼里升起的躁,身在佛门,分明依旧静不下心。
胸怀某处藏着的东西仿佛像火炉,在发烫,那热度蔓至全身,灼其心,烧其骨,令他难堪,令他恼怒……
又令他可耻地、心乱如麻。
*
最终谢韫也没找到那只掉落的香囊。
锦宁见他空手归来,神色还显得有些黯淡,不由觉得好笑,同时又有种心意被人珍视的甜丝丝的感觉。
“丢了就丢了嘛,回去我再给你缝一只新的不就好了。”
“而且肯定比那一只……好看!”
她坚信自己可以的!!!
谢韫眼睫动了动,抬眼看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夫妻俩又甜言软语地腻歪了一会。
日头高挂,光影带着午后的暖意。
锦宁软绵绵地靠在谢韫怀里,连打了两个哈欠。
没一会就眼皮啪嗒直落,眯眼睡了过去。
谢韫低头看着怀里人,浅眸在日光底下温柔又凉薄,他指尖轻抚过她脸庞,最终将人轻轻横抱起走向卧榻。
这一动,锦宁难免被惊醒,睁开了惺忪睡眼。谢韫弯唇,柔声轻喃哄她:“睡吧,我抱你去床上。”
锦宁看清了人,就安心地再次闭眼睡去,乌黑卷翘的睫垂落眼帘,恬静又乖纯,对他依赖至此,毫无戒备。
谢韫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睡颜,许久,他才起身,踱步到窗边。
一只羽翼漆黑的鸟儿悄无声息落在窗沿。
鸟儿一只腿上缠着截黑布,若不是近距离仔细瞧是发现不了的。
谢韫面色温和,似饶有兴致地抬手抚了抚鸟儿顺亮的羽身,鸟儿只在他手边停了片刻,即又扑腾起翅膀飞向天际。
古树遮住了日光。
幽暗深林中。
黑鸟稳稳飞落在左安手臂上。
黑布尚在。左安面无表情,行动照旧。
……
锦宁这一场午觉睡得很是香甜,醒来已是临近傍晚。
谢韫静坐在短榻,手上是在房内随意拿的一本讲佛理的古籍。
他合上书,走到床边,看她睡得脑袋蓬乱,不禁轻声一笑,苍白清瘦的指压下她柔软翘起的发:“醒醒神,该去吃晚饭了。”
锦宁微微仰着瓷白的小脸由他揉弄,鼻子轻皱,像撒娇,像满足,脸颊笑起了浅浅的梨涡。
谢韫眸色柔软地像月下泛起涟漪的湖水,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佛家清净之地,你这是在诱我做坏事。”
锦宁觉得冤枉。她干什么了?
不管了!
锦宁一下扑进谢韫怀中,环着他的腰身,将脸全部埋进他胸膛,“一醒来就见到你,真好。”
“嗯?”谢韫低低笑。她在他怀里软乎乎地轻蹭,“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谢韫环过她的腰:“喜欢我哪里?”
“嗯……”锦宁眨巴眼睛,“你人好,哪里我都喜欢!”
谢韫面上缱绻笑意不变,眼里却淡下几分。
若他不是这样好,她可还会喜欢?
外面有人叩门,是顾氏让人来喊他们一同去斋堂用晚饭。
锦宁也没再磨蹭,简单洗漱一番,携着谢韫和顾氏几人汇合,一同去了斋堂。
这天山寺不愧是百年古寺,伙食特别丰富,也许是吃多了肉,突然换换口味就有些新奇,锦宁觉得这里的素斋比肉还好吃。
待到吃完饭回客房的路上。
顾氏想起了什么,从袖里摸出个黄符递给谢容:“这是娘给你求的姻缘符,你贴身戴着,保准你能觅得心爱女子。”
“……”
谢容皱眉收下。
锦宁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冷冽大杀神和求桃花的姻缘符不是很搭。
谢容察觉什么,眼神淡淡地朝她的方向撇了一眼,锦宁慌忙收回了视线。
……
夜幕深重。
山间古寺,今夜似乎静的出奇,守夜的小沙弥也靠着墙柱偷懒熟睡了去。
各路上灯烛渐渐燃尽、泯灭,只余高挂云间的月落下淡淡银辉。
幽寂月下,数个戴着银质面具的黑衣人飞踏过屋檐瓦片,悄无声息地落在寺中香客住所。
夜色中,刀刃晃过一道雪白锋利的光。
本该昏睡的谢容忽而睁开了眼,堪堪避开袭来的杀招。
可他发现自己,提不起半分力气。
……
或许是睡了午觉的缘故,锦宁半夜突然醒了过来。
她本是想闭上眼再接着睡,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往枕边人怀里贴贴,可却什么也没碰到。
锦宁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摸了摸,身边竟是空荡荡。
她这才清醒了几分,从被子里坐起身,懵然地揉了揉眼,下床,小心地从桌上摸索到火折子,亮起的火光冲散了一些黑暗,让她也借着依稀的光看了清,谢韫真的不在。
嗯?
人呢?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哪了啊……
锦宁觉得奇怪,套上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白天的古寺庄严肃穆,夜晚的古寺漆暗一片,高大的建筑群直直矗立,倒莫名有点阴森。
“谢……”她刚要轻轻唤出声。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砰’响。
像是门窗破开的声音,响声在夜色里特别清晰,锦宁吓得一哆嗦。
什么东西?她怎么觉得这寺庙有点古怪?不会闹鬼吧?
关键是大半夜的谢韫怎么不见了?!
锦宁咽了咽喉咙,心跳不安加快,又忍不住好奇心往那声响处走。
似乎是……谢容住的地方?
不过那么大的响声,别人都没听到吗?还是因为都在熟睡中只有她醒了?
借着月色,她行至谢容的客房。
这里竟又变得安静的诡异,房里空无一人,木门碎裂倒塌,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天。
锦宁倒抽一口凉气,只裹着单薄里衣的身子窜起寒意。
这……难道又是来杀谢容的?
锦宁是个废物,所以第一念头是找人求救。
可此刻她哪里敢大声喊,否则引来杀手的注意先嘎的就是她自己!
可大半夜的路上没个人影,她轻轻敲了好几处房门都没人听到!!该死,古代没个手机就是不好,不然就是打通电话报警的事!
锦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谢容,她还担心不知道跑哪去了的谢韫,毕竟他那个职位,在朝堂也树敌太多,如果真的是杀手,那也很可能是冲他来的呀!
客房后面又隐约响起刀剑碰撞声。
锦宁急得要命,别无办法,决定先矮身过去探探情况。
客房后面有个围墙,很高,不过幸好有个狗洞,她钻过去,竟直接爬进了浓密草丛里。
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锦宁悄悄探出脑袋,就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是谢容!
约莫七八个戴着银纹面具的黑衣人在围杀他!
夜色有些浓,他们又都是穿着黑衣,锦宁看不清晰,只隐约看得其中一人比其它黑衣人身形似乎偏瘦些。
而谢容,看着就有些不对劲,像是受了伤使不出功力,被几个黑衣人压着打,只勉强能避开攻势,回击不得分毫。
锦宁发现自己在的草荫离谢容并不远。
可——那又怎样!她一个废物怎么帮他!
不行,还是得回去摇人。
锦宁冷汗连连,决定从狗洞再钻回去。
可就在那一瞬,她看到其中两个黑衣人朝谢容举起了弓弩。
而其它人收刀退下,谢容立在原地身形摇摇欲坠,根本就是个人形靶子,弩箭一出,他必死……
锦宁脑中一片空白。
她喜欢过他,也怕他,可不论怎样,她都不想谢容死。
那一刻,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魄力。
锦宁冲了出去:“不要!”
举起弓弩的两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容颜被冰冷的银纹面具遮住大半,月色下,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几乎是在瞬间捕捉到了陡然出现的少女。
他瞳孔一缩,握着弓弩的苍白手背绷起筋络。
——别。
他发不出声音,他竟是不敢。
不敢被她知道,他卑劣肮脏的真面目。
也来不及了。
另个黑衣人手中弩已经射了出去。
谢容漆暗的眸死死盯着挡在他身前的少女,仿佛死水微澜,这一刻,他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