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顾氏拉着他又讲了许多过去的事。
而谢容静静听着,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不见什么反应。
顾氏无奈地叹了下,心中酸涩之余更多的是知足,毕竟人能平安归来已然是万幸。
“天也不早了,你此番赶路归京一定很累,快去歇息,娘就不罗嗦了,”顾氏看着他,笑着笑着忍不住又落了泪,“哎,看我这!我这是太高兴了……”
谢容唇角轻抿。
或许是天生淡薄冷情,又或是记忆空白,他难以共情妇人的感受。
但见她的眼泪,他眉间轻皱,漆黑的眸亦有些动容。
“我回来了,母亲日后不必再伤怀。”
他不善安慰,声音并不柔和,顾氏听了依然十分欣慰。
“好、好!”
“你的住处这两年娘也都让人日日打扫着,娘带你过去。”
谢容点头。
薄而淡色的唇细微动了动,似有其它的话想问。
最终他并未开口,深邃精致的眉骨略压,低直睫毛遮了眼里的隐晦情绪。
……他反复做过一个梦。
梦中他和一名女子交颈厮磨,如同情意缠绵入骨的恋人一般亲密无间。
虽然只是个短暂的梦境,他却体会到无比强烈的真实感。
可仿佛雾里看花,隔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他如何也窥不清她的脸。
也就分不清那诱他如痴如醉、甘愿沉溺于虚妄幻境中不愿醒来的梦中女子,是否真的存在。
罢了。
虽然丧失了记忆,他却也笃定过去的自己绝不是那等会深陷男女情爱的蠢货。
谢容生的冷情,又没了记忆,本能的将‘男女之爱’划为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也就愚昧无知之人会深陷其中。
他不会为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动情失控。
这般想着,进府时,见到的那眉眼甜俏却面色惨白透着惊惶之色的少女模样莫名在他脑中浮现。
那人衣着装束不会是奴婢。
是谁?
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
失忆……
老天爷。
谢容平安归来了,但是脑袋受伤、失忆了!
这是什么难以评价的狗血走向啊?!
但不得不说,锦宁悬着的一颗心,就这么暂时地落了下来,几乎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小人窃喜。
怪不得,怪不得!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在月拱门那两人就碰了面,昏暗的光影里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谢容却只是很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他就无视她。
径直、走了。
锦宁当时是吓傻了,压根没心思去注意其中的怪异。如今一想,可不是,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看陌生人,如若不然,照他的性子,就算不知道她嫁给了别人,也不该那么平淡,起码直接来个热烈的强吻?
锦宁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还强吻呢,这时候还有心想这些细节,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绝了!
“嘶。”
两人坐在软榻,谢韫在给她掌心的擦伤抹药。
似乎是一不小心,抹药的力道重了些。
锦宁小脸呆怔,掌心疼得她一颤,痛感令她回了神,本能地想将手抽回来:“疼……”
“抱歉,”谢韫面带歉疚,“我轻一些。”
锦宁手里拿着冰袋敷额头上磕的大包。“我去方便时在拱门那迎面看到了谢容,还以为是见了鬼,就吓晕过去了。”
她嘀咕:“我太没用了,现在想想哪就至于吓成那个怂样呢?”
事有缓和,危险解除。
她行了,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谢韫淡笑不语,眉眼轻垂,细致地给她掌心涂好了药,轻捏她小巧软嫩的手指:“好了,裙子撩起来。”
膝盖上也有磕伤。
锦宁也没有不好意思,将罗裙撩起来,里面的丝绸长裤堆到膝盖上。
谢韫坐着,她手撑着软榻也是坐着,抬起腿搭在他腿上,姿势很方便上药。
锦宁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弄疼了,但见他手法轻柔,她渐渐地放下了心,又不免胡思乱想担心起别的。
“失忆也总会有想起来的那天,大夫怎么说?”
虽然这样很自私恶毒。
但对不起,她有点想让谢容一直失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等到谢容想起来的一天,又该怎么办,他肯定会更生气了……”
谢韫掌心贴着她裸腿的柔嫩肌肤,低下眉眼,细致轻揉地将药抹在她渗着血丝的膝盖。
他听着她不安的喃喃,轻弯唇:“不怕的。”
“我说过,谢容性子是强势些,但也是知情达理的。”
“卿卿不要胡思乱想。”
“何况我们是在他‘战死’后才成亲相爱,是清清白白名正言顺,细想起来并没有对不起他。”
他嗓音一贯的不急不缓、温润动听,不论何时总是这般从容不迫,无形中给予身边人强大的安全感。
锦宁在他沉着冷静的三言两语中,当真也安宁了不少。
他缓声道:“若有一天谢容真的想起来,也只能怨一句造化弄人不是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想,他一定能理解的。”
“他真的……会理解?”
谢韫点头:“卿卿相信我。嗯?”
锦宁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韫看着她一笑,再低垂下的眸眼,有些深不可测。
毕竟。
他不会留他活到恢复记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