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苗，你先去客厅玩玩具，王缺德他说自己有点困，想睡一会。现在.......不能陪你玩了。”路远笑着说，笑得是那样的逞强。小苗苗听懂后点头，就自己一个人到客厅玩了。路远步履蹒跚地将王大爷带到卧室，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他有点不认这个邪，伸手去探王大爷的鼻息，那是难以言说的一片虚无。
路远的手不断颤抖收回，即将要哭出的他咬住自己的小臂，吼叫声是那样低沉，悲痛万分都不能形容此刻的路远。他无力地向后倒去，靠在墙壁上。卧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个人。
路远仰头，“王缺德，早知道你死这么快，这几天就不该惹你生气啊。”
“你孙子那么小你也舍得走？你妈的，信不信我教出一个小人渣，出去祸害社会，丢光你王缺德的脸啊！”
王大爷没有回话，静得像块木头。
路远继续说着脏话，骂遍了王大爷的祖宗十八代，能有什么肮脏的词汇他都使出来了，可看着躺在床上的王大爷，他说了最后几句话。
“瘦的跟个草似的，到了那边，不用再把好东西留着给孙子吃了，你自己多吃点吧。”
“活着那么苦，死后或许能好过点啊。”
说着说着，路远抱紧了胸前的‘江莱’，低头不语。
随后路远哄小苗苗睡着后，便回到了卧室，他没吃饭没喝水，陪着王大爷直到清晨。
不为了别的，就怕这个缺德玩意路上孤单。
王有德，你真缺德啊。
早上七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路远。他走去用猫眼一看，居然是周向峰带着两对夫妇，很显然那就是王大爷的两个儿子。路远没有先开门，而是转身去桌上把烟灰缸里的烟渣子倒掉，然后握在手上去开门。
周向峰对于路远的出现并不意外，“王大爷呢？”
“死了。”路远道。
“我知道，他人在哪？”
“卧室，”路远回答后，指着一头肥猪和一只瘦猴问，“你们两个就是王成林和王成峰是吧，来干嘛？”
王成林见过路远，上次就是路远这个小混混把他们吓走的，可这回他们有周向峰这个大律师在，自然不怕这个混混暴力狂。他笑道：“咋地，这回周律师在这，你也要搞我们吗？敢动我一下，我告你告到倾家荡产！”
路远连连点头，“好好好，肥猪也有脾气了，来，让你祖宗我看看怎么个事！”
说着路远就要冲上去，直接用烟灰缸爆王成林的头，却被周向峰拦下了。
“故人已逝，留点清净吧。”周向峰抓住路远的手。
路远深吸一口气，“王大爷的事，你早就知道？”
“.......是。”
“很好，看来待会老子爆的头里面，也得把你算进去。”
周向峰道：“我无所谓，但是得等我把事情办完，门不用关，都进来吧。”
“王大爷在哪？”
“卧室，有什么事客厅聊就行。”
“行。”
客厅，小苗苗还在卧室睡觉，路远给他请过假了。周向峰掏出文件，“根据委托人王有德的要求，在他死后，由我来宣布遗产分配的结果。”
路远瞬间急了，“遗产不会给这两个煞笔吧。”
“孙贼，你骂谁呢！”王成峰怒喊。
路远道：“你祖宗我骂你呢，听不懂我送你去见你爹！”
周向峰制止他们，“够了，一切的一切，都根据合同来，吵是没有用的。”
王成峰和王成林瞬间胸有成竹，王苗苗的年纪太小，就算是给了王苗苗，他们两个也能用各种借口抢过来，无非是装个爱护小孩的好人而已，现在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老爷子留了多少遗产。
路远愤懑不平，可碍于周向峰，只得忍气吞声。
周向峰道：“经过清点，王有德先生名下有价值一千三的三轮车一辆，价值二百二十五万的东苑花园301号房，以及名下存款，理财和保险。通过计算，王有德先生的遗产价值为，五百二十五万人民币。”
听到这个数字，王成林和王成峰眼睛都发亮了。
反观路远，没什么反应，只是握着那烟灰缸的手越发用力。
路远心底里想的是，但凡这房子不属于小苗苗，他就直接把房子烧了。
是真的烧了！
“现在，宣布遗产继承人。”
“根据王有德先生的遗愿，有视频录像为证，在没有任何胁迫，以及王有德先生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他所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周向峰抬头，“是路远。”
“什么！”
“路远？这是哪冒出来的人？谁他妈是路远？”
就在王成峰和王成林发疯的时候，路远整个人愣住了，他想起王大爷对他说过的话。
“挖吧挖吧，反正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你大爷我可不傻，我精明着呢。”
原来，这老小子早就打算好了。
路远笑了笑，不愧是王缺德啊，为了不让他烧房子，直接把房子送他了。
周向峰递过合同，“路远，签字吧。”
“你就是路远？”
“诶对咯，就是我！”路远光速签字！
“我爹凭什么把遗产都给你！”
路远笑，“就凭我是王有德他祖宗！他孝敬我的！”
“肯定是你胁迫我爹的！周律师，报警把他抓起来！这份合同有问题！”
周向峰冷声道：“这份合同由我起草，录像视频由我进行拍摄，全程由我监督。我周向峰以我的律师生涯担保，这份合同具有法律效应。如果你们不服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可以去告我。”
“但是现在，遗产继承人，就是路远！”
路远站起身来，“好好好，万事大吉了！这是我的房子了，你们这群畜生，通通给我滚出去！”
“我不服！我要告你们！”
“谁是路远！”
门口传来一声吼叫，两个魁梧健壮的老头走了进来，王成峰就像是看见救兵了一样，冲过去握住其中一个老头的手腕。
“李叔！李叔！我爹的合同被人做了手脚，这两个家伙合谋抢走我爹的遗产，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李叔，张叔，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不能让他们跑了！”
被称作张叔和李叔的两位老头摘下墨镜，面相凶煞，来到路远面前。
“你是路远？”
路远道：“我是。”
“很好！”
张叔伸出手，搭在了路远的肩膀上。
“老王生前就说过，说你小子是个人渣但是个好人。我相信老王的眼光，你小子放宽心，老王给了你的，那就是你的！”
李叔走来，“对，有我们两个在，不会有什么事！”
“你们两个不孝玩意，还不快滚？”
“张叔李叔，那可是我爹啊！”
“你爹？”
张叔怒骂，“你们有把老王当爹吗？他老伴凤霞走了，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你们可倒好，几年都不来看他，回家张口闭口就是要钱，有这样当儿子的吗？母亲的忌日不管，父亲的生日不管，两个人都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敬，死后过来喊爹喊妈就想拿钱？”
“天底下，有这样荒唐，这样便宜的事情吗！”
王成峰和王成林被骂的狗血淋头，碍于张叔的气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叔沉声道：“现在滚，不要逼我打人！”
“滚！”
肥猪和瘦猴落荒而逃，随后张叔和李叔便进了卧室，见王大爷最后一面。路远站在周向峰身边，“王缺德其实是把东西都留给小苗苗了吧。”
周向峰摇头，“不，王大爷的的确确是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了。对于小苗苗，你甚至不需要抚养，等王大爷销户后，所有遗产你都可以自由分配。”
路远愣神，发笑道：“这老小子，还真敢啊，都给我了？”
“还有个东西，王大爷特意录的。”周向峰取出手机，递给路远后便转身不看路远。路远接过，点开那个视频。
“诶，周律师，这个开了没？”王大爷憨憨笑道。
“开了。”
“哦，我看它冒着红光，行。”
路远看见王大爷坐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自己没剩几根的白头发，穿得人模人样的。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能看见屏幕外的路远一样。许久后，王大爷开口，“那个周律师，我该说些什么？”
“.....都行。”周向峰的哭腔传来。
“好。”王大爷说，“那个小苗苗，我是爷爷啊。当你看见这个录像的时候，爷爷就不在了。不过没事哈，你路远哥哥身体棒着呢，能陪你玩很久很久。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也死在你前头。”
路远哭出眼泪，却被这一句话逗笑了。
这糟心玩意，遗言都给他整这出？
“你虽然不是爷爷亲生的，但是爷爷的确是把你当亲孙子养着的。你以后，若是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没问题，缺钱找你路远哥哥借钱。爷爷的钱都给他了，你问他要，他肯定给。”
“爷爷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还太小，啥也不懂，就懂得蹦床。其实那玩意也不是蹦床，等你长大了，去问你路远哥哥吧。”
“记住哈，外面社会险恶，眼睛放亮点，除了你路远哥哥这个人渣和周律师，都别信哈！”
“爷爷，爷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若是有了工作忙，不用每年给爷爷我上坟，没事的时候想想爷爷就好，就好..........”
路远双眸凝血，强忍着情绪。
“好啦，该讲的都讲了。”
“小苗苗，爷爷爱你。”
路远闭眸。
“路小子！”
路远猛的睁眼，只见王大爷咧起嘴笑，露出那一口难看至极的黄牙。
“你个臭小子要记得大爷我哈，以后少喝酒，再喝多，可就没人骑三轮去接你了。”
“大爷我..........也爱你。”
王大爷哭出眼泪，紧接着说道：“这整的，一把年纪了还哭。”
“周律师，这怎么关？”
“能不能把我哭的那段删掉，怪丢人的.........”
视频结束，路远踉跄跪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是啊，那个老头子离开他了啊。
从今往后，当他路远喝醉酒后，再也不会有个老头骑着三轮来接他了。
他再也不能，和这个老头喝酒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周向峰也在这时扭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路远，周向峰闭眼流泪。
悲伤，不言而喻。
...............
第三天，路远和张叔李叔把王大爷放进棺材，再雇了几人扛起棺材送到墓园。路远不愿做领路，他只想扛着王缺德，陪他走最后一段路。
昭华墓园，王缺德下葬后，众人离开后，只剩下周向峰，路远和小苗苗。他们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语。路远牵着小苗苗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苗苗问，“路远哥哥，爷爷什么时候醒啊？”
周向峰闻言，转身离开，不敢停留。
路远笑着蹲下，“王缺......你爷爷他这一生太累，他想好好睡一觉。等到你十八岁了，他就会醒了。”小苗苗点头，“这样啊，那还得好久好久呢。”
“说久也不久的，很快的。”
路远问，“小苗苗，你会想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小苗苗摇头，“不想，小苗苗只有路远哥哥和爷爷，除此之外没有亲人了。”
“好，不愧是他王缺德的孙子！”
路远抱住小苗苗，出声哭泣。
“路远哥哥，你为什么哭啊？”
“因为高兴，你爷爷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小苗苗又问，“那路远哥哥，你以后也会像爷爷一样去休息睡觉吗？”
“会的，小苗苗。等你长大就会明白，所有人最后的结局都是去休息睡觉，有人早有人晚罢了。但人生这条道路上，无论怎样，你都是要走下去的。”
“记住小苗苗。”
“路的尽头，是一个人。”
小苗苗睁着大眼睛，现在的他还不能明白。
但每个人，终究会明白。
...............
回到东苑花园，小苗苗睡着了。
路远来到楼下，骑着王大爷那破旧三轮在花城兜圈，要是看见了瓶瓶罐罐也会捡起来扔麻袋里。他思来想去，王大爷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房子算，三轮算，难看的笑容算，小苗苗算，嘴里的一堆屁话也算......
“嘶........”
若是这样的话，其实他路远，也算一个。
落日大桥，路远笑着望着夕阳，想起王大爷的遗言。
“还爱来爱去的........”
“死老头，还怪会恶心人的。”
“嘿！”
“王缺德！你恶不恶心啊！”
路远对着江面大喊，像个疯子。
最后，他轻语道。
“...........我也爱你。”
..............
这座城里有个收破烂的老头叫王有德，但他很缺德，所以我叫他王缺德。
我们关系不好，我们关系很好。
他死了。
...............
他的遗物不多，我路远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