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又想起,她原先的那串十八子菩提手串,便是被迟奚祉扔掉的。
半晌,迟奚祉都未回答,于是元知酌大着胆子又揣测道:“或是,陛下不喜欢礼佛?”
并肩同行了一段,一侧的海棠落了满地艳红,垂首的西府枝桠举红,迟奚祉长得高,随意抬手就折下了一枝娇花,繁枝里休憩的鸟雀被惊动,“咻咻”窜出。
剥掉多余的树叶,迟奚祉将那枝海棠别在了元知酌的耳侧,他薄红的唇妖冶,“不是不喜欢,是朕都厌恶。”
春色菀菀,碎玉落入她的眼眸,清辉淡淡,花瓣触在她的耳骨上,她抬头时,海棠也像是有了灵气,随之摇曳。
元知酌微挑纤眉,面色微变,她心生好奇,还有几分惧意,却不敢开口再深究。
迟奚祉揽过她的肩往前,落花似霏,飘零在他们头顶,宛若降了树绯色寒酥,他轻轻抬手替她拭去肩头的海棠花,“落花残败,不是你该沾染在身的。”
元知酌低头感受到落花进到衣领又被捻走,燥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许久,直到走出海棠林,直到那场雨雪不再落在他们身上,迟奚祉耐心地拾尽她发丝间的最后一片海棠。
遥远的风吹启旧忆,迟奚祉的音色不明朗,娓娓而来:“朕的出生不足一月,尤氏入宫独得圣宠,李代桃僵替了朕生母的位置,朕也随即过继到她名下,可是朕从小是在道观里长大的,不曾受她一丝关照。”
元知酌闻言微怔,她站定在原地,蹙了蹙眉梢,额间的花钿也染了愁绪般,她问道:“为何?”
迟奚祉指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摁了摁,眉目间的笑不达眼底,右眼下的血痣多情似薄情,他故作神秘在她耳侧低语:“酌儿没听说过宫中秘事?”
元知酌微微张了张嘴,他指上的戒指虚虚地套在指尖上,冰凉的触感碰着她的唇峰,叫她不敢大幅度地说话,抬头盯着他的眼,小声嗫嚅道:“我不知。”
迟奚祉漆黑的眼攫住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眸底黯色降沉,他散漫地笑了笑,“前太师之女尤氏与朕的生母长得极为相似。”
元知酌闻言,侧眸偷偷打量了眼身侧的人,还未多看,就被他遮住眼眶,迟奚祉像是清楚她在想什么,轻嗤道:“朕与尤太妃可长得不像。”
元知酌思量了下,将他的手拿开,依言附和道:“确实不像。”
岁月从不败美人。
元知酌一眼便能看出尤太妃年轻时应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多是不染凡尘的温婉样貌,像是阳春三月的飘雨,润物细无声。
而迟奚祉的长相太具攻击性了,五官生的惊艳凌厉,眉眼风情万种,恨不得让你只看一眼就不能忘记他。
“尤太妃年轻时圣宠久不衰,可除朕这个继子之外,便再无子嗣,酌儿知道为什么吗?”
迟奚祉朝她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钩子,她上钩了,他却不拉竿,慢悠悠地钓着她玩儿。
元知酌看着他,抿唇淡道:“因为尤太妃无法生育。”
迟奚祉低垂下长睫,将指尖的戒指套回到无名指指尾,短促地笑了笑,揭开更深的一个缘由,“更是因为她害死了朕的生母。”
“她没有和你说这些吗?”迟奚祉犀利的目光像是能够剥皮抽骨,看得人后背发凉。
若是说刚刚的那些,元知酌都在尤太妃那里听到了七七八八,那么这句话是她不曾联系到的,“没有。”
迟奚祉不知信没信,佯意点点头,不太在意,“她的话你就当耳边风好了。”
对于先帝而言,一个难产而死的美妾,一个悲痛欲绝的丈夫,一个突然出现的赝品。
水到渠成,天怜他苦,丈夫的愧疚和爱意,全都倾覆在这个与爱妾相似的女子身上,实在——可悲又可恨呐。
如果迟奚祉没骗她,那么这个阴谋也确实歹毒,尤太妃也真就是——
面若观音,心如蛇蝎。
这样细想着,元知酌的面色冷了冷,她话轻轻,说出来的时候随风飘散开,缓缓落在他的耳畔,“她吃斋念佛,是为了赎罪吗?”
天色渐黯,远处的灯笼点起,迟奚祉意态散漫阴沉,淡声回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已。”
元知酌蹙着眉,不断地收紧了手腕上的念珠,她发觉迟奚祉的肩头也落了一片海棠花瓣,于是垫脚替他轻轻抚去,
“只是欲海一遭,罪孽深重,等到坏事做尽,才想起行善积德,岂不是太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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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写的好像有些隐晦,现在来帮大家捋一捋:
尤太妃十四岁那年,得知自己与宫内最得宠的贵妃长相相似,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背靠自己父亲这棵大树,她在贵妃生产时致使其难产而亡。原本她想要一尸两命,却不慎还是留下了个幼婴,也就是迟奚祉。
后来她刻意制造与先帝的偶遇,利用男人后来的爱与愧,成功得宠上位简直轻而易举。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尤太妃的父亲是当朝的太师,位及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北燕的江山绝对不能让他们尤家占掉半壁。
先帝爱美人,但更爱权力,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权势。
于是,先帝纵容其她妃嫔给那时的尤太妃下了绝嗣药,而尤太妃也曾告到先帝面前,却落了个栽赃陷害的罪名,禁足数月。
这件事,尤太妃一直记恨着,记恨着难产而死的贵妃,记恨着先帝,也记恨着那个过继的皇子,于是她将那个皇子以“克母克父”、“不详之身”的名义送到宫外,美名其曰:“洗涤罪孽”。
由此,迟奚祉便从小在道观长大,再到后来先帝为了吞并苻沛这个小小的附属国,假意想要与之结盟,尤太妃知道后便“吹枕边风”将迟奚祉送到了苻沛去,踩着他,自己一路晋升,荣宠非凡。
到如今,只不过一句宛宛类卿,万境归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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