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回到上海之后,一直非常忙碌,新政府财政司的行政工作都是由阿诚替他打理,包括人事安排和收发文件之类,事无巨细,但阿诚做的得心应手,短短一个星期就收服了手下的几个秘书。
不论再紧急的公务,他都能从容不迫处理应对。
今天上午,明楼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阿诚从陈秘书手里取走日程表后,立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并且再三确认门口无人监听。
“阿诚,出什么事了。”明楼非常意外,他竟然在阿诚的脸上看到了惊慌。
“大哥,我今天早上检查我们在汇丰银行的保险箱时,发现了组织上的紧急联络暗号,上面的密文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密码,一旦启用,就立刻作废。”
阿诚的表达不像平时那么简单明了,甚至有点啰嗦,明楼知道这是他太过紧张的缘故,并未责怪,他也非常惊讶,密码本可不是什么随便制作的玩具书,只启用一次就销毁,足以说明这条信息的珍贵。
“密文翻译出来了?”
“是,我不敢耽误,已经翻译出来了。”阿诚甚至没有用纸笔记录,而是直接口述给明楼。
“老枪要见你,今天下午三点,闸北南平棉纺公司仓库。”
“老枪!”明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代号,“这个代号的级别在我之上,按照纪律,我们不能单线联络,更不能见面,一旦我们其中一个人出事,另一个还能确保沪宁杭情报网的正常运转。”
“我也觉得事情太蹊跷,有可能是敌人的引蛇出洞之计,你去赴约风险太大,还是先观望一下,再做打算。”
“你刚才说了,对方启用的是最高级别的联络暗号,这说明对方的身份的确就是老枪,如果日本人或者76号掌握这个联络暗号,根本用不着引蛇出洞,我们的整个情报网此刻都已经被他们连根拔起,但是目前并未听到这样的风声。”
“可是……我觉得你亲自去太危险了。”阿诚依旧很纠结,于是提出:“要不然,我替你赴约?”
“不行,虽然我们是战友,但组织纪律不能违背,你没有知晓老枪身份的权限,该守的纪律必须要遵守。”
阿诚皱着眉头,小声抱怨道:“他用这种方式直接约你见面,本身就违反纪律了。”
“我相信老枪同志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明楼最终选择了赴约,阿诚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接头的事,从防止盯梢,到撤退路线,他生怕遗漏了某个细节,导致明楼身陷险境。
但是他的大哥倒是很放松,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见到对方。
当他真正见到那个人时,气氛有点尴尬。
昨晚,在周佛海的宴会上,他们唇枪舌剑,在经济改革的方案上互不相让,若不是顾忌周部长的面子,恐怕已经吵了起来。
今天却在这个偏僻破败的仓库里,以同志的身份见面,虽说他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难免有点微妙的情绪。
“老枪同志。”
“你好,眼镜蛇同志。”
“我们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一旦走漏风声,对我们的情报系统将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明楼没有多余的客套和寒暄,“老枪”竟然是汪精卫的同学,苏杭船王顾民章,这事已经足够他惊讶,他很想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情。
“事出紧急,必须马上采取行动,自从76号抓捕了我们的潜伏人员,对我们的情报线造成了严重破坏,多名同志牺牲,这时候通过交通员传递情报,时间上不允许,风险也更大。”
“到底是什么紧急情况,你要用违反组织纪律的方式来处理。”
“苏联的情报人员联系我方,请求我们协助……”
明楼对苏联情报组织并不陌生,在欧洲的时候,他就是旅法地下党与共产国际法国分部的联络人,但是他们在上海的活动非常隐秘,就算是交换情报,也鲜少直接与上海地下党接触。
“抗战爆发之后,苏联对重庆的资助力度很大,也就借机安插了他们的人在军统情报站,这一次他们通过香港站,执行了一项特殊的任务,表面上是刺杀行动……”
顾民章说到这里时,明楼忍不住打断了他,“苏联人的刺杀行动,是繁星号邮轮上发生的那起案子?”
“是的。”
明楼突然有种想骂人的冲动,香港站突然发疯在上海站的地界搞暗杀,死了十几个人不提,还把上海站的电台给暴露了,“毒蜂”气的要杀人,亲自到香港兴师问罪,军统上下对这事遮遮掩掩,明楼和明诚更是反复思考推演了一个多月,都没弄清头绪,最后竟然是苏联人搞的鬼。
“这些人太疯狂了,在军统安插内线可不容易,不惜冒着暴露卧底的代价,搞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是为了一个日本人。”顾民章给他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个戴着眼镜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叫中村秀夫,他是历史学者,在德国哥廷根大学任教,私底下也做倒卖古董文物的生意,但是这些都是他表面上的身份,实际上他是日本驻德国情报机关的间谍,而且是密码破译专家,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德国军方的密码体系,最近他突然离开德国,苏联方面得到情报,他窃取了德国军部第一代恩尼格码机的设计图纸和编码规则,打算私自带着这些情报返回日本。”
“他没有把窃取到密码机设计图的事情上报给他的上级?”
“是的,中村秀夫对他的上级并不满意,担心他的心血为他人做嫁衣,所以才私自带着情报回国。”
“欧洲战事激烈,假如能够破解德军的密码机,就等于掌握了德国军方的动向。”明楼能理解苏联方面为何冒这么大风险布置刺杀行动了。
“他们借着军统香港站的手截杀中村秀夫,也是想掩人耳目,毕竟苏德之间还有互不侵犯条约,只是行动并未成功,虽然中村秀夫身亡,但是藏在船上的间谍并没有找到那份图纸。”
“会不会落在了特高课手里?据我所知,事后特高课彻查了整艘邮轮,乘客、船员的随身物品都被逐一搜查。”
“特高课应该没有得到图纸。”顾民章笃定地说道。
“哦,您这么肯定?”
“证据就在眼前。”顾民章无奈地笑了笑,“你的表侄女,他们推出来当挡箭牌的荣夏萱小姐还活着,而且已经痊愈出院,假如日本人得到了密码机图纸,为了保密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
明楼有些难以接受:“夏萱她……只是个留学生,为什么要杀她灭口?”
顾民章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是中村秀夫的学生。”
“假如日本人没有发现密码机的图纸,那么它很可能还藏在中村秀夫的个人物品中,或者……”
明楼沉声道:“在荣夏萱手里。”
他随即苦笑:“这个丫头啊,真是那样,她不知情还好办,若是知情——”
当年追在他后面骂他是负心汉的表侄女,怎么会变成日本人的帮凶,他想不通,但是汪曼春都成了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荣夏萱呢,她也会堕落成恶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