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军爷人数更多了。
就连大胆的表哥也开始不再出门。
但京城里有几家在她名下的布庄有些棘手。
因为“姜芙蕖”表面上已经死了,这些掌柜中有的人便想趁乱卷财。
毕竟这些布庄没有被姜芙蕖送给谢无羁当谢恩礼物,每一间布庄年收入至少三千两白银,时势一乱就变成人人想要的肥肉。
关门影响生意,主子亲自出马,大掌柜才敢锁门锁账本。
陆枭在此时就显出非常明显的作用来。
他在姜芙蕖的脸上涂抹一些透明的膏体,然后静等着膏体变干,又在上面涂抹厚厚的面脂,将女子的唇瓣涂的比以往要饱满,使得樱桃小口几乎变为血盆大口。
再将她的发髻编成简单的几个小辫,却不用贵重的簪子绾发。
灾时露财只会扩大欲望,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也能化为饿鬼吃婴孩。
堂姐姜云夏的名字成了救命稻草。
姜芙蕖出行便用这个名字称呼,减少事端。
惩罚了想要卷财逃走的掌柜,查清了账本,最后一次离开锁了门的布庄,要回宅子时——
天边满是乌云。
云朵像乘着波涛这匹骏马,浪赶着浪,带来史无前例黑暗的刽子手,跃跃欲试的模样令人心中不安。
“听说了吗?原来尊贵的皇后娘娘竟和忠国公有染,皇后娘娘嫁给陛下前,肚子里就怀了如今的太子殿下!”
“什么!别乱说,万一被抓去剪了舌头,可了不得。”
“没有乱说,听说有个言官查到了皇后娘娘和忠国公互通书信,信上内容写的缠绵悱恻,一点也不假。”
“那霍家可是要遭大难了,荟萃楼一定是要被查封的,那淑妃娘娘是皇后的亲妹子,会不会也受到波及?”
“不知道,不知道,或许明天就是太子殿下被推出来斩首了。”
“什么太子殿下,那不是乱臣贼子吗?!”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陛下抢了皇后娘娘,早在多年前,分明是皇后娘娘先同忠国公有的婚约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
年关已过,长街上稀稀拉拉地支着几个卖小食的小摊。
一些为花灯节做准备,卖灯笼、油纸、配饰的小摊子也在向行人吆喝。
两个穿着棉袄的大娘挎着篮子一边挑着摊子上的红穗子,一边同摊主交谈。
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
或许这已经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笑话,而是风雨欲来的预言。
姜芙蕖皱眉,想下去问问,却被表哥拦住。
王岭脸色不大好,“先回府。”
姜芙蕖点头,放下马车帘,一路上就在诡异沉默的氛围里,和表哥一起回了家。
下车时,外面开始下雪了,天色阴沉到才刚过晌午,便看不清脚下。
吸一口气,气息污浊,人要咳嗽几声才能缓解不适。
王岭扶着姜芙蕖下来站稳,坐在外面驾车位置的陆枭便和他换了个眼色。
趁着还有时间,必须早做准备。
老百姓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见事情坏到什么程度!
王岭便掏出钱袋扔给站在府门口的两个小厮,低声道:“去街上多买一些可以存放住的吃的,木炭也要多一些,还有茶叶,小姐常用的胭脂水粉,各种补药……别忘了买小姐前两天没看完的话本子,有多少买多少,钱不够了回府来领,要快。”
小厮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子,套了两驾马车便往外头的街上去。
姜芙蕖刚迈过门槛,王岭便走上去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急匆匆地往内院赶。
“得走快些,我心里不安稳。”
三人都脸色凝重。
姜芙蕖缩在大氅里,陆枭替她戴好兜帽,拢好袖口藏好暖炉。
等走回内院,姜芙蕖去耳房梳洗,把脸上的伪装洗干净,换好一身妃色小袄出来时,王岭和陆枭在正厅已经等了许久。
见她出来便传了午膳,桌上虽然是山珍海味,但味同嚼蜡。
王岭先开口了,“明天起就关门闭户,家里东西不够用就开了角门让几个小厮去采买。但多事之秋,这些人恐怕要卷钱离开,所以我和陆兄轮换着跟他们出去。”
他想起这几日听说的闲话便皱眉,一双眼睛担忧地盯在姜芙蕖脸上,心口被烦恼塞满,呼气艰难,缓了一会儿便道:“珍珍,以后你连这院子也少出。动乱一来,最先受害的便是有姿色的女子。我们烂命一条,死就死了,可你不行。知道吗?”
姜芙蕖抱着碗扒饭,心事重重地点头。
陆枭怕气氛沉闷吓坏了她,笑了笑,夹了一只大鸡腿放到空碗中,用筷子剔了骨头,把肉倒进姜芙蕖的碗里,温声安慰。
“也没有那么差,我们两个人看顾你,你就只顾玩就行。外面再乱,也不会冲进来杀我们。再说,表少爷买这宅子的时候不就看中你床底下有秘道吗?总不会出大事的。”
“我有点担心海棠,还有春桃秋梨她们。”
还有阿宝,在外头也不知道怎样了。
姜芙蕖说完放下碗筷,摸到桌子上的暖炉抱在怀里,可暖炉已经不热了,手心里沁出的冷汗让暖炉丝绸套子多出了几点湿润,像是凭空出现的小花,绽放的不漂亮,毁了丝绸上的绣样,于是更心烦。
王岭拿走她的暖炉,重新把碗放到她手里拢住葱白手指帮她攥紧,她不吃就斥责两声。
姜芙蕖只好吃了一口甜酥的鸡肉,咽下去缓解了饥饿,却坠的腹中难受。
沉吟片刻,陆枭道:“外面的军爷有一大半是沈惊游的人,她们待在沈府,比我们安全。现在不安全的是忠国公府。”
“……”
陆枭又给姜芙蕖盛了碗虾仁汤,“或者说皇后娘娘和李星桥。”
其他人倒没有那样危险。
因为谢无羁手上有人他是知道的。
忠国公府李家的军权有大半都让渡给了谢无羁,李星桥的大儿子没什么能耐,二儿子又远在北疆,谢渐离如果信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第一个死的就是李星桥。
皇后霍萱巧舌如簧粉饰一下,谢无羁还是太子,她还是皇后。
李星桥就不一样,风波一起,无论真相如何,必死无疑。
当夜。
姜芙蕖带着对前程的未知入睡,再也没能做出一个预知梦。
因为对她和沈惊游来说,恩怨已经了结了。
其他人的恩怨,她拆不开。
*
隆极殿。
谢渐离将一沓折子狠狠地扔在谢无羁脸上。
都是言官扎堆呈上来的,要罢黜太子。
分量不轻的折子砸在谢无羁侧脸,他没躲,脸上瞬间蹭起一片红肿。
火辣辣的疼痛让人清醒,谢渐离的怒火却更盛。
皇帝攥着手指,下巴微抬,眼神淡漠,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无羁勾起薄唇,冷笑两声,抬手摸了摸被砸痛的脸,大发慈悲给了他回答:“儿臣冤枉。”
贺焱已经查清这件事情的始末。
谣言是从沈府传出的。
听说沈惊游查到了一封曾经被李府下人偷走的书信,结果这封信被李茂送到了言官的桌上。
李茂的动作,不是沈惊游的授意是什么?
看来姜芙蕖一出事,沈惊游就迫不及待地撕破脸。
所以他当然不能承认了。
虽然坊间流传的那封信确实是皇后霍萱很多年前亲笔写给李星桥的。
但天底下能仿冒笔迹的人多了去了。
谢无羁脊背挺直,垂眸时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再抬眸看向谢渐离,则是委屈冤枉。
“这分明就是沈氏搞出来的阴谋。父皇,您没忘他上次交三千禁卫军的事吧。”
沈惊游为了救霍瑾答应把禁卫军的控制权送回。
结果送来送去,还是送到了沈家人的手上。
不得不说对方攻于心计,一开始就不老实。
谢渐离果然变了脸色,但心里的疑影仍旧在,梗在心上,浑身难受。
霍萱虽然嫁给了他,可平日里三灾两痛,一直避免同他亲近。
抢臣妻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名不正言不顺,对方哪怕后来十分恭顺,但因为一开始的强烈拒绝,也会导致谢渐离不相信霍萱可以回心转意。
复杂的心绪让他脸色憔悴,他挥挥手,“先退下。”
谢无羁起身,将奏折一封一封捡起,摆在桌面上,“父皇保重身子,千万别因为谣言而牵连母后,千错万错,都是男人们的错,跟母后又有什么相干?”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谢渐离一把将桌上的奏折全推到地下,喘着粗气指着谢无羁,但对方满脸恭敬,好似在说着一件小事。
“滚!”
天子之怒降下,任谁不避?
谢无羁却仍旧笑嘻嘻的,如对方所愿,慢悠悠地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