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还要再劝,但也了解沈惊游既然决定,便不会更改。
心里叹息几分,恍然觉得镜花水月。
想到姜芙蕖和沈惊游一对璧人,心口没来由抽痛,咬了咬牙,住口不提。
谁能想到这些天的夫妻恩爱竟是主子一意孤行给夫人吃药吃出来的,亏他还觉得伉俪情深十分羡慕……
“主子,那太子殿下那边的事我们最近要不要抖出来?”
沈惊游扔了帕子,拇指撬开药瓶,在伤处擦了擦,好似一点也不疼,用布条缠在伤口处的力道重的杜衡眉头一挑。
“先不用,他心里有数。”
*
次日醒来,姜芙蕖去耳房梳洗,换了身雪白长裙,头上用金簪挽着家常髻,脸上匀了面脂,出来用早膳。
沈惊游已在等着。
他眼下青黑,形容憔悴,听到声音靠近眼睛便亮了亮,强打精神。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用饭,姜芙蕖一直垂眸。
于是并没有发觉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或者说,她现在已不在意他用什么眼神望向她。
现在她的脑子里仍旧一团乱,可陆枭所说的事实鼓动着她的怒火和冷漠。
即便再好的修养,也不能容忍她开口温柔。
于是所有的得体便全用在不开口。
“往后三天,我不在府中,外头有事要做。若是你找我,便叫杜衡去寻。我一定回来。”
姜芙蕖吃着一口卤肉小饼,闻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息。
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咽下并没有吃好的食物,抬眸。
一双淡漠的眸子里,瞳仁漆黑,没有亮光。
眼睛里虽然有他的影子,可全是假象。
沈惊游几欲呕血,脸上却仍旧是一派平静。
一旁的杜衡恭敬打破尴尬,“夫人,我便在爷的书房守着,您有事找阿宝叫我,我不会在夫人面前讨嫌。”
姜芙蕖转过脸,“你不讨嫌,讨嫌的是别人。”
杜衡身子一僵,颔首的动作微停,眼角余光看到沈惊游脸上的苍白一寸寸裂开。
*
就在姜芙蕖说完那句话之后,沈惊游极快地离开了。
*
沈惊游离开之后,这座国公府邸,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
但她的内心深处里,仿佛他离开才是寻常。
六公主谢扶桑破天荒地下了帖子要来见她。
帖子上说,对方一个人过来,只是想要跟她说几句话。
陆枭撕了帖子,充满敌意,“小姐,这个人你不用见,是个毒蝎子。若是觉得烦,不如叫荣安县主过来解闷。”
姜芙蕖摇头,于是午后,六公主谢扶桑便带着芸香过来。
谢扶桑坐在木椅上由芸香推着,穿一身金黄宫装,头上戴的满头珠翠,妆容也是由宫里最好的嬷嬷描画,一进门便显天家风范。
反观姜芙蕖,只是家常的服饰,不说没有刻意打扮,便连刻意的招待也无。
谢扶桑突然气笑了,“你还真是把我的话当真,以为就只是说几句话?”
她指尖藏了毒,唇瓣上也抹了毒药,袖袋里放了好几根淬毒的针,芸香身上更是有好几种无色无味的药水。
上次经过黄希大的事情之后,姜芙蕖总该有所防备。
可是对方并没有。
反倒是一副温温淡淡的模样。
这种样子,让谢扶桑有片刻的不适应。
姜芙蕖的声音很好听,不刻意的说话也透露出一种从小被金玉养大的那种不谙世事的乖巧,若是谢扶桑和她没什么过节,极容易被这种小姑娘讨了喜欢。
可……
竹筠苑很气派。
软榻上的垫子用的蜀锦,熏的香一闻便是最上等,有好几种香料千金也买不到,姜芙蕖身上一股蔷薇水的香气,这种蔷薇水是大食国的商人新近带过来的,连她也只得了两瓶,但对方软榻上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光空瓶子都有三十来个。
一路过来,没有一处破败,窗纱也是新换的,上面细微之处,用金线绣着的各色花朵,肉眼几乎不能分辨。
要不是谢扶桑有心,这屋子乍一进来只会觉得富贵无极,会觉得自家也有。
但样样都能说出一段故事。
可见沈惊游爱她极深。
家常的衣服只是样式简单,料子谁看不出好?
那随意挽髻的金钗,用的宝石是上品中的上品。
谢扶桑从小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一眼扫过,心里的怒火就上升到了最高值。
“公主若是想要沈王爷,请自便。”
姜芙蕖喝了口茶,眉眼平静,好像说把男人让给她,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这种态度让谢扶桑肚子里准备好的一大堆的恶毒话,全都噎了回去。
她满腹怀疑。
好在姜芙蕖不是折磨别人的性子。
“公主了解沈王爷这个人吗?”
谢扶桑咬唇,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暗影,冷哼一声,“我同惊游哥哥一起长大。我们每年都要见上一面,比你亲厚。”
姜芙蕖认可地点头,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挑衅,反而莞尔一笑。
“沈王爷这个人很偏执,他既善良又冷血,不能完全说他是个坏人,但他绝不是好人。”
“你胡说!他守卫北疆时几次差点被杀,但还是为了保护百姓和我谢家江山,重伤出战。他一心为国。”
姜芙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抬眼,高位者的气场不自然地释放出,声音却仍旧平静,“按你所说,为何谢家要灭沈氏?”
谢扶桑一滞,说不出话来。
姜芙蕖手指敲打在桌面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我不记得公主曾想让人摔死我,想不起那种生命被威胁过的恐惧,所以今天我才会见你。”
谢扶桑已准备好下毒,只要过去用针刺一下姜芙蕖的手指,对方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沈王爷给我下了药,因为我自上京以来就要同他和离。”
谢扶桑手指摸着毒针的动作停下,不可思议地心口剧颤。
“于是我忘了同他和离的事情,安心做他的妻子。可是他还是害怕,给自己下了蛊。那种蛊,会让他变成废人。”
谢扶桑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你在炫耀。”
“到底在神气什么啊你!本宫会赐你黄金万两,只要你愿意马上离开……”
姜芙蕖手指停下,端起茶碗状似不小心摔碎在地。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正门口刮过一阵寒风,杜衡带着十几个侍卫像鬼魂一样出现在院中。
杜衡是拔出腰刀对准谢扶桑的。
寒光闪闪,那侍卫眼神没有一丝恭敬之意,仿佛只要谢扶桑动一下,那刀就能直接砍下谢扶桑的首级。
谢扶桑眼眶发红,手指扣住木椅扶手,身子气的发抖,“他这是要造反!他简直不可理喻。”
姜芙蕖冷漠剜她一眼。
“所以,你想要就要,但是要有本事抢。”
“不是从我的手里抢,是从沈惊游自己的手中过招。”
“你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是沈惊游。”
“好笑吧。”
谢扶桑缓慢地转动着眼珠。
然而更好笑的还在后面。
院子里风声喝喝,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高空坠落。
隔壁太子府也来人了!
外面变得黑压压的,那些人在一瞬间交换了眼神,心知肚明一般,齐齐将刀口对准谢扶桑。
三十多名黑衣侍卫中间走出一抹红色。
谢扶桑看见自己的太子哥哥穿着蟒袍,从分开的人群里,一步步踏进正厅。
他眼睛先落向主位的女子,随后才看她一眼。
谢无羁脸上已没有那种惯常的笑意,此时的他,竟比一向冷脸的沈惊游还要恐怖。
笑面阎王临世,谢扶桑忽然口渴。
谢无羁不跟她废话,掏出个帕子拎了茶壶倒水,用湿帕子径自捂住谢扶桑的嘴,大力的摩擦让谢扶桑唇瓣滚烫火辣,细密的伤口被搓出来,她瞪圆了眼睛。
嘴上有毒,万一被毒死……
然而下一息,帕子被扔到门外,立刻有人收走销毁。
谢无羁掐住她脖子,喂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进去。
竟然是解药。
不多时,身上藏的十几把小刀,各种毒针,毒药包,毒药瓶全被搜罗出来。
大大小小的放在一个小筐里。
谢无羁就坐在姜芙蕖一旁的高椅里,给了她一个冷蔑的眼神。
谢扶桑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