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游着玄色法衣站在床榻边,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憔悴。
他清减了许多,外袍袖口只到肘部的法衣布料并不好,却不损清凛气质,尤其江南之地滋身养气,虽瘦了些,却肤容净雅,腰细的过分,更令姿态翩然。
这一个月,他人在江南信州与穆王纠缠,查找对方通匪的罪证,几经生死,心却总是在流水城,这片小小的院落中。
她近来总睡不好,是北疆的气候不适应?
还是碰到了别的麻烦?
芙蕖心肠真好,竟轻易相信一个卖身葬父的骗子,还不求回报将人放走了。
对别人都那么好,对他却无情。
沈惊游抱臂思索。
女子腰肢纤细,青丝如瀑,白皙娇颜上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闭着,纤长睫毛因平稳的呼吸微微颤抖。
而那总是吐露冷意的唇,此刻乖乖闭合,唇瓣微干,殷红甜美。
一副不设防的样子居然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见到,真是无比的讽刺。
他站在那半个时辰,没看够。
屋中点着大量的安神香,他却一点困意也无。
她睡不好,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于是,他也用了些小小计策。
江南剿匪只剩收尾时,他提前带着一位醉香楼做红豆糕最拿手的江南厨子来了流水城。
混入讲经做法的道士里,今夜来此看她时,沈惊游先等着厨子做好红豆糕后,让自己身上沾满这种甜腻的气味才动身。
他身上的味道被红豆糕气味遮住,也许,姜芙蕖就没那么抵触他。
这是姜芙蕖最喜欢的周嬷嬷身上的味道。
听说周嬷嬷一手带大了姜芙蕖,儿子开了红豆糕的小店面,周嬷嬷每日去帮忙一两个时辰,回姜府便带了糕点气。
果然,沈惊游带着这种味道来,她就不做噩梦了,睡相很好,动也不动的,乖的不得了。
沈惊游于是得出一个结论——
睡着了的姜芙蕖最乖。
他其实并不想在她睡着的时候做坏事,因为上次被发现时,她很生气。
现在一点让她生气的行为都让沈惊游觉得恐慌。
他想疼她,可是却生怕做的不对。
于是便从观察她开始,想知道她要什么,便能投其所好。
凑到床榻边坐下,指尖将女子鬓边碎发拂开,动作间,手却被睡着的人握住放在怀里。
“嬷嬷……”
姜芙蕖嘟囔,脸上的表情真好。
比面对他时的所有表情都要好,那种无防备的依赖,安心的撒娇意味,让他在流水城的深夜里开始嫉妒一个早就入土的老嬷嬷。
被她握住的手触及到的肌肤温软,带着馨热茉莉花香,凝脂的小手落在他手心的薄茧上,好似能抚慰出现茧时的连绵痛楚。
姜芙蕖是他的药。
断了,即死。
这种情绪出现的很突然,可是却合理。
脑子里有什么他曾忘记的记忆在叫嚣,那些记忆在说,沈惊游,快想起,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想起来,才会哄好芙蕖。
可是他想不出。
沈惊游懊恼垂眸,试图将手收回。
这种时候,为何要惊扰她呢?
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采花盗贼那种令人不齿的行径。
然而,发堵的胸口,钝痛的头脑,混乱的思绪,贪婪的欲望,都在制止离开她。
忽闻窗口轻微的动静,有陌生的气息涌入。
肌肉瞬间鼓胀,沈惊游漠然回头,认出来人的瞬间,他俯身在床榻上躺好,单臂将女子搂入怀中。
*
跳窗而入,站在窗下的谢无羁脸色发冷,手指紧紧攥住成拳。
好不容易从一堆公务里抽出时间,快马加鞭来到这里只想看她一眼,明天还要动身回京城。
谁知道却看到这样的景色。
站的远他听不到姜芙蕖软软的说什么,只看到他们貌似和好了,现在竟睡在一起。
且此刻沈惊游被一只小手扯着胸襟,露出分明锁骨。
一副浪荡样!
就他腰细,就他心眼多!
呸!
沈惊游才不在意谢无羁到底想什么,他怒火冲天,只恨睡梦中的姜芙蕖扯他衣服还是扯少了,怎么不把他给扒光,气死谢无羁才好。
搂着怀中女子的男人眼神森寒,面色挑衅,如果视线能够杀人,二人估计过招已有百次。
女子着淡紫色纱裙,落在沈惊游胸膛的手臂露出一截皓腕,肌肤凝脂,指如青葱,谢无羁只看了一眼,那雪白腕子上便落下一只令人讨厌的白皙手背。
他目中有烈焰,向前走一步,不敢高声骂,压着嗓子骂一句,“下作!”
沈惊游根本不恼,他不用动,芙蕖就抱着他,从未松手,还用说什么话?
说什么,只会让谢无羁吐血而已。
院中的李茂跟贺焱同样两厢对峙,与屋中情形相同,外头也不敢拔刀。
都是偷偷来的。
要不是霍瑾今天去庙里了账,山路不好走耽搁着未回,谁也来不成。
最后谢无羁垂眸笑了笑,片刻飞快从原路离开。
不让他跟姜芙蕖见面,挺好。
那准备面对真相时,怎么收拾自己的心痛吧。
他真想不明白,沈惊游多大的脸,都被写休书了都从身边逃走了,还跟来腻歪人。
故意气他,好啊。
那就看看,到底谁会更生气。
看看知道真相后,你沈惊游还敢不敢哄姜芙蕖。
*
姜芙蕖在梦里几乎迸出了热泪。
是嬷嬷,是她的奶母的味道,死后好几年,知道她受委屈来哄她了。
她抱着嬷嬷瘦的不得了的腰用力将脸颊在嬷嬷的胸口蹭了蹭,“嬷嬷。”
生怕嬷嬷要走,姜芙蕖用的力气很大。
她和沈惊游成婚的那天,她也梦到嬷嬷了,梦见沈惊游睡在她左边,嬷嬷就睡在右边。
嬷嬷爱怜地抚摸她的发顶,哄着她,“珍姐儿,你嫁了个好郎君呢,嬷嬷可以放心走了。”
今天,今天,又见到了。
姜芙蕖梦中委屈地哭,脸颊蹭在嬷嬷心口。
“嬷嬷我睡不着。”
“你抱抱我。”
不说沈惊游已经对她极喜爱,单论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闻听此言,又被她的动作作乱地受不了,垂头,手指抬起姜芙蕖下巴,便吻了过去。
……
姜芙蕖自出现痕迹起,一天一夜没睡觉。
恍惚间又到了晚上,她瞌睡虫作祟,小脑袋不停点地,察觉困意,便伸手揉眼睛。
阿宝身子还没好全,已在软榻上守着她睡着了。
霍瑾今天坐在门口靠着房门抱着剑,守着她们。
一声轻微的屋顶瓦片被踩动的声音,霍瑾抬眸,冷冷一眼掠向身后的房门。
外面就算是着火了,他也不会动弹。
然而下一秒,周围响起“嘶嘶”的令人发冷的蛇吐信声。
霍瑾脸色骤变,四下查探,却见几条蛇顺着窗户就要进入屋子里。
他拔剑砍死两条蛇,恍惚中听见屋子里有动静。
“小姐?”
霍瑾顺着打开的窗户往里看,小姐已经挨不住,去床榻上睡了,帷幔落下,小姐脱了绣鞋。
他连忙关好窗,不该看的不看,又来来回回绕着屋子外面砍死了一条蛇,这才安心地守在门口。
屋内。
霍瑾砍蛇时,沈惊游便从另外的窗户一跃而入。
抱起困的连连磕头的姜芙蕖,女子伏在他肩头,乌发撒了他整条手臂。
一手撩开帷幔,将人放进去,脱好绣鞋,将帷幔重新放好,调整呼吸,好叫霍瑾察觉不到屋中动静。
等霍瑾在门外抱臂睡着,沈惊游才长出了口气。
姜芙蕖侧躺着,整条雪白手臂从袖子里露出来,手指搭在枕上,呼吸绵长,睡的外面打雷也醒不来。
沈惊游不禁觉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他自己。
还没查清楚她为何离开公府,他自己先受不住,一得空便偷偷来看她。
心里抑制不住地疼,只有在她旁边时才能忍住。
握住姜芙蕖搭在枕上的手,沈惊游靠坐在一旁,睡了一个时辰。
然后看着她,直到天亮,再走到外间,一个跃起上了房梁,靠在那等他们梳洗完用膳完,离开这个屋子,他才从后窗离开。
谁知到了流水城另外一座院落,沈惊游刚到书房,李茂便进门禀报:
“太子殿下拿了一张小夫人写过的字条,现在派人去国公府搬小夫人嫁妆去了。那字条上千真万确有着姜氏印章。小公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惊游冷冷一笑,“自然是小人行径,他做这些下作的事情还少么?”
李茂反手将一个牙牌放在桌面,“太子殿下还送来了这张牙牌。他说是小夫人失踪前一晚,他凑巧在竹筠苑捡到的。”
沈惊游手指攥着牙牌,渐渐用力到指尖发白。
只见牙牌上写着三个字——
马槐花。
跟他在竹筠苑找到的另一张写着马阿牛的牙牌,是同一个姓氏。
不仅如此,马槐花不是谢无羁在归云庄的妻子么?!
心思电闪,手中牙牌骤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