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骨碌碌往前,陆英打开车窗看了一眼,云霄楼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心跳不受控制地有些乱。
即便笃定虞无疾会来,可一想到男人上次冷淡的眉眼,她心里还是有些紧绷。
罢了。
她强行将脑海里的那张冷脸压下去,情爱本就无关紧要,即便对方今天仍旧对她不假辞色,她也得把戏演完。
只要今天这计成了,她的生意就不会再受影响。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越来越近的楼宇。
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她一侧头,就对上了月恒眼底那遮都遮不住的忧虑。
“姑娘,真的没事吧?他们不会失手吧?”
她小声开口,怕虞无疾不来;更怕虞无疾来了,陆英会受伤。
“别瞎担心。”
陆英安抚她,“人是平乐寨出来的,有什么信不过的?”
平乐寨里的人,都是陆英走南闯北救回来的,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
可月恒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但她犹豫许久,还是没把“虞无疾真的会来吗”这句话问出来,只顺势答应了一句,又嘱咐道:“话虽如此,您还是要小心。”
“放心,日升也在暗处守着呢。”
她不知道虞无疾的身手,也怕中间出了岔子,所以命日升暗中盯着,千万莫要伤了虞无疾。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为了今日的会面,云霄楼特意没有迎客,透过大开的店门,能看见虞无疾那挺拔的身影。
他已经提前到了,正坐在大堂里自斟自饮。
明明才几天没见,可看见他的那瞬间,陆英心里竟生出了难以名状的思念。
“姑娘,”月恒面露喜色,“他真的来了。”
陆英没言语,只看着那道影子轻轻抿了下唇,是啊,他来了。
她就说那些疼爱不是假的,她的笃定不是自欺欺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进门。
“少师。”
她屈膝见礼,目光不自觉扫过房梁,那两个人藏的极好,她并没有瞧见影子,倒也没再继续去找,免得露出马脚。
虞无疾侧头看过来,神情很温和,眼底虽然多了几分克制的疏离,可并没有那天那般鲜明的排斥,这让陆英心里松了口气,不用面对他的冷脸总是好事。
可也侧面印证了,对方有多嫌恶她的喜欢。
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她强行将那情绪压了下去。
“来坐。”
男人随手一指对面的椅子,目光在她身上极快地一扫。
陆英察觉到了他的打量,并未言语,只在对面凳子上坐了下来,提起酒壶为两人倒酒——
“先前陆英无状,给少师造成了困扰,今日是特意来赔罪的。”
酒壶却被摁住,虞无疾隔着袖子,小心地没有碰到她。
“也没有旁人,不用讲究这个,你的道歉我受了就是。”
他还记得陆英醉酒后难受的样子。
陆英没再强求:“那就听少师的。”
她将手收了回来,虞无疾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手腕上,纤细伶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陆英好像瘦了很多。
可他不敢问。
多说多错,他怀疑陆英会对他动心,就是因为他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此时连句话都不敢乱说,菜肴早就端了上来,先前他没注意,此时才瞧见这些菜都是京式的,是他偏爱的菜色。
其实他从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他出身穷苦,对吃穿都不怎么挑剔,可人到底是有偏爱的,陆英竟还是察觉到了,她竟这般细心。
只是还是不怎么顾及自己,明知道她体弱,饭食忌讳多,竟然也没备下她自己常用的。
索性白灼虾还算清淡,他夹起一个剥了壳,放到了陆英碗里。
“先吃点东西吧,有话可以慢慢说。”
月恒识趣地退了下去,陆英却看着那虾有些愣神,今天的虞无疾好像回到了之前的样子,细腻体贴,无微不至。
如果今天一切顺利,那他这幅样子,自己日后应该能时时见到了吧?
千万别出岔子。
“多谢少师。”
虞无疾又给她挑了块鱼肉,见她都吃了下去,这才斟酌着开口:“你的信我收到了。”
陆英思绪回笼,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往日谈生意时巧舌如簧,现在却连句话都不敢轻易开口,唯恐露了心底真实的情绪。
片刻后,她才斟酌着开口:“少师诸般护持,陆英却不知好歹,真是对不住少师了。”
虞无疾蹙了下眉,他不大喜欢陆英这么说话,哪怕明知道她本意是算计。
可抛开事实不谈,这件事上他自己就没错吗?
那天的话说得的确难听,虽然他仍旧不明白陆英要这个人情拿捏他,是为了什么,但毕竟是他处理不当的缘故。
再说他已经把人扔出了城,陆英想算计也不成了。
所以他不能只是责怪,而是要和她讲道理。
他得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真的打算不管她,知慕少艾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之所以说那些话,不只是因为他没有对她生出别的心思来,也是在为她以后考虑。
怕她年轻冲动,悔之晚矣。
“那天的话,的确是我说得过了。”
虞无疾轻声开口,十分谨慎地斟酌着分寸,可却不等继续说下去,陆英便猝然抬眸,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那天的话,”她声音忽地一哑,“是再也不见我的那些话吗?”
虞无疾一顿,他没想到陆英最在乎的不是他不留情面的拒绝,和后来杀鸡儆猴的警告,而是这一句,一时间越发懊恼那日的不周全。
“是。”
他沉声开口,并未再躲闪陆英的目光,“我其实并未真的打算再不见你。”
陆英没了声音,只是默默攥紧了手。
先前被王春主动疏远,被长史拒之门外,甚至是被赵二找上门来羞辱,她心里都十分冷静,可这一刻,就这短短一句话,却说得她心头酸涩难忍,直冲鼻梁。
虞无疾指尖颤了颤,有些想去摸她的头,却又强行按捺住了。
“我那天说那些,本意是……”
细微的踩踏声响起,他声音猛地顿住,心也在这一瞬间沉了下去。
那动静他很熟悉,又是刺客……
他看向陆英,眼底都是不敢置信,为什么又安排了人?
我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还要冥顽不灵?
你的麻烦我都解决了,话也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就不能停手?你到底是图什么?
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先前被强行压下的滔天怒火再次席卷全身,连心口也一阵阵的闷疼起来。
陆英,陆英!
他合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里头的怜惜和疼爱都不见了影子,只剩了一片冷漠。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