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比昨夜更冷,几人一直苦熬到夜半三更,才勉强入眠。
顾飞舟并没有睡,他全身的每一个汗毛,都在竖立着,感知着屋里的风吹草动。只要具富国稍一动弹,他便警惕起来。
蜀南还剑楼确实有一样丹药,唤作回梦丹。这丹药效果出奇得好,顾飞舟每每被阿耶从被窝里拎起来后,都会趁父亲不注意,偷吃一粒,继续睡他的回笼觉去,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便起了鼾声。
但方才他给具富国那粒,并非是回梦丹,而是另一种还剑楼的奇药——锁魄丸。
蜀南多瘴气,邪气入体,便会产生诸般恶幻,为此还剑楼结合了一些幻术的原理,炼制出了这种药丸,服食者即便中了邪气,但可保魂不离体,为郎中后续施药带去了许多方便。、
只有一样不良的作用,便是锁魄期间,人虽能呼能吸,但却全无神志,整个魂魄都像是被封印住了。这样一来,顾飞舟便能分辨,具富国到底是自己的神智分裂错乱,还是真有邪物入体。
不一会儿,门吱吖一下,被推开了。一股冷风侵袭进来,将顾飞舟激得彻底乍一哆嗦。
他一直全神贯注,调动周身五感,并具内功法门,竟都没捕捉到具富国从床铺起来的动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想,他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悄悄掩上了门。
又是后山土坡。
只见具富国从怀中不知掏出个什么,山坡登时大亮。随后,四面八方的热气开始汇聚过来,暗夜如昼,好似人间又多了一个太阳。
这小太阳越来越明亮,顾飞舟不敢直视,双手捂住眼都挡不住那光线,只好稍稍侧身,扭头到身后去。
按理说,锁魄丸锁住了具富国的魂魄,那么此时,控制具富国身体的,定是妖异!
他正要上前用急斥的方式唤醒具富国,忽然那道光微弱了下去,紧接着具富国便腾空飞起。
顾飞舟大惊,跟着便要以轻功追随,谁料甫一行动,便觉酷寒,整个身子不住打颤,忙催动内力驱寒,可毕竟是肉体凡身,内力用在了这里,轻功便差了许多,飞也飞不起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具富国飞升远去,那场面并不像书里仙人羽化那样绚烂,而是充满诡异。周天色沉如血,一抹强光笼罩,具富国悬空而去,也不知是要往天国,还是要往地府。亦或者是——将这人间,变作地府。
这时,屋门处传来一小声惊呼。
顾飞舟回头去看,竟是柳棉棉跟了出来。
原来她睡得也不深,如此光焰,更让她惊奇,是以也出来观看。一出门,便看见了具富国飞天。
“他是被什么抓走了吗?”
顾飞舟轻轻一笑,摇头道:“当然不是。”
当下便将这两天所见全讲给了柳棉棉听。
柳棉棉未打断他一句,边听边做思考状,末了,终于道了句:“你那锁魄丸,是不是只对人有作用?”
顾飞舟一怔,道:“当然。”
“那如果具富国不是人呢?”
“不是人?”
顾飞舟一拍脑门,道:“你的意思是,他本身便是妖!”
柳棉棉笑道:“看来咱们还剑楼的顾大公子,真是远不如从前了,这点事情也想不明白。”
顾飞舟没理会她的哂笑,只顺着这思路细想。若真如她所猜,那么这具富国怀中取出的到底是什么法器,又为何要变化成人身,在这里守着。乃至还有个大问题,他飞升去了何方,还会再回来吗?
正思忖间,只听屋里传来啼哭声,和云玲哄孩子的歌谣声。
随即,很快又有个声音插了进来,竟是那具富国发出的!
“你把他放在榻上便是,某大早出门,找了些干奶酪,正好和水给他吃了。”
顾飞舟和柳棉棉对视一眼,赶忙从后门推门而入。
屋里正在煮水的男人,正是具富国。
顾飞舟冷冷道:“具郎君,你是怎么回来的?”
具富国一脸迷茫,抬头看他,道:“回来?哦,某一大早出门,去寻吃的……”
“在何处寻得的?”
“在一处脚店,店门开了条缝,某问店家有无婴孩能吃的,店家便卖给某这个,说化水服下,能解饥寒,某便买了。”
“你不记得你昨晚做什么了吗?”
“昨晚?”具富国更迷茫了,“昨晚某不是吃了你的回梦丹,一觉到天亮吗?怎么,昨晚某又犯癔症了?”
云玲也是不解:“顾飞舟,你在说什么?怎么怀疑起具大叔了?”
顾飞舟上前一把扣住具富国的手腕脉门,右手去解他衣服。
“你……你做什么!”
柳棉棉心知肚明,也故意调皮惊呼:“哎呀,顾飞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衣衫大敞,顾飞舟上下其手,却还是寻不见那发光的怪物。
他一时愣住,慢慢松开手。具富国赶忙将衣服合住,交襟互相紧了又紧,但方才那股寒意却把他激得有些发抖,赶忙跑去烤火。
柳棉棉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怎样,摸出什么了?”
“有脉象,有血肉。”
“看来他确实是人了?”
“可我摸他肌肤,总有一种不合乎常理的感觉。这种感觉,绝非人类能够带给我的。”
“什么感觉?”
“我想破头,却一时想不出。”
柳棉棉看向具富国,他此刻正缩头缩脑,团坐在火堆旁,对着双手哈着气,颤巍巍地取暖。
这一切行为,都看不出半点非人的迹象。但如若是妖,那动物幻化的妖物,有如此反应也很正常。
这时,只有云玲还蒙在鼓里,犹自照顾着婴孩。
顾飞舟走上前去,问道:“你家再无亲属了吗?”
“某说过了,某家中亲人,前些年先后亡故了。郎君若是不信,自去后山上看。”
“你是汉人?”
“某祖上是汉人,来高昌经商定居,和本地人联络结姻,故而有些胡人相貌。”
“具姓在汉人中乃是小姓,但能在此绵延下来,就只有你一支吗?”
具富国稍顿了顿,昂首道:“是啊,只某一支。郎君来我高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底是何道理?莫非郎君还把某当成妖物了不成?按照郎君的怀疑,你们几个来路不明的汉人,才更可疑。某好心收留,倒有罪了?”
云玲赶忙圆场:“具大叔不要误会,我们一路见到太多妖了,来这里看到天象异常,就敏感了些。”
顾飞舟却不领情,面上生出一丝冷笑,目光停留在了屋里的一处挂在墙壁的饰物上。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真的姓具吗?”
具富国浑身一震,双手一抖,正挨着火苗,痛得大呼了一声“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