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舟使劲闭上双眼,再睁开。
他可以确信,这个少女不是小野菜。一个人的动作、表情,总有一种独属于其本身的气质所在,别人是完全模仿不来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并没有去模仿,举手投足几乎没有一处像小野菜。
除了那张脸。
“顾飞舟,你听见没有!愣什么呢!”
那少女认得他,见他愣在那里,登时急了,过来狠狠拍了拍顾飞舟肩膀。
这一拍力道极大,倒真有一行法师灌顶术的精髓,将顾飞舟整个人的杂念都拍了出去。
“什么,编织什么幻术?”
“《山海经》有没有看过?《南山经》可曾熟稔?”
顾飞舟哪里记得,他并没有小野菜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到小野菜,小野菜当年只看了一遍《山海经》,便能熟诵,若是生在大户人家,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唉可惜……
“‘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你编织此景即可。”少女吩咐道。
顾飞舟想了想,看周围街坊环境复杂,不断有人自裁而亡,想要编出那样的幻境,殊非易事。
但这也没难倒他,他一身幻术世家的修为,立刻便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他只需要变给猼訑一个妖看就可以了。
幻术根据观众的人数多寡、位置不同,难易的程度也不同。人数越多,越难变;位置越靠近,越容易露馅。所以幻术大家,无不是近景致幻的高手。顾飞舟之父顾明楼,曾在一次为公侯表演时,创造过同时迷幻戎州城的所有百姓的记录。
顾飞舟选择了最稳妥的法子——只为猼訑一人变幻。
也就是说,这种障眼法,只能迷惑住猼訑。
很快,猼訑果真就呆住了,它所看见的世界,又回到了他来时的样子,那是几千年前的基山,那里有它的族群,山南水北遍地是玉石,山北水南到处是奇怪的藤木,时而似仙境,时而似人间,往来怪兽,和大唐这些虎豹狼虫皆不相同。那是它出生之地、成长之地、修炼之地。
它很快就迷惑了,就连背上被苏天鹤刺入了追云剑也浑然不觉。
它伸手去勾怪鸟,那鸟三首六目、三翼六足,但其实只是天上的老鹰和麻雀。
它走下山,坊市被它踏过,瞬间房倒屋塌,化作一片废墟。
它潜入河流,那些痴狂的人群被他的身躯一压,瞬间成为肉饼,血肉贴在地上,眼珠被挤压出来,死前依然执迷不悟。
很快,它发现自己游不动了,也走不动了,天星闪烁,却都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仿佛布下了重重迷阵,将它困在其间,寸步难行。
原来这妖平日行走,皆是靠着感知天星的位置运行,如今一行布设的法阵,打乱了星河,所以让它彻底迷了路,一步也不敢走动。
少女大声朝苏天鹤喊道:“苏天砍!它的尾巴!”
可这时,苏天鹤刚刚抽出追云剑,就看见那伤口瞬间便愈合住了。背上的几十上百只眼珠子,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一阵心惊,向后栽去,直接从几十米高的猼訑身上栽下地去,重重地砸到了两个人身上。
“哎呦!”
“天鹤,你压坏我了。”
“喂!苏天鹤!你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苏天鹤正要解释,忽然发现身下的云玲和柳棉棉柔弱无骨,自己就像落在了两个肉人身上。
低头去看,这哪还是那个文翁坊,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散发出阵阵香冽的酒气,她们二人又是赤着身子,身边还有上百个女孩,盘着宫人才有的发髻,在池中歌舞。
酒池肉林?
苏天鹤一时脸红,强迫自己不去看,却又隐隐觉得:这地方真的不是天堂吗?
可再一想,立刻明了,这猼訑和顾飞舟一样,也是幻术的大师。那些眼睛,便是它致幻的源泉,自己这是实实在在地中术了。
“对不起就完了吗?跟我来,我们要惩罚你。”柳棉棉笑着勾住他的下巴,在前面跑起来。
云玲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地从他胳膊上划过,也在向前慢慢走。
“来啊,我们一起玩,玩个更有意思的东西……”
苏天鹤迷迷糊糊跟着两人,越走,这池子便越大,里面的女孩就越多。
怎么没一个男人,这是误入女浴所了吗?
不对,不远处,有一大群少女围住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正是一行和尚。
一行此时正闭目默念咒语,待那群少女围得紧了,忽然一挥袈裟,大吼一声“去!”整个世界便轰然颠覆,酒池翻转过来,一池子的烈酒全都从天而降,生生造出一阵倾盆大雨。那些少女,光滑的身躯快速的老去、褶皱,最后萎缩成一根根毛发——这些毛发自然全都来自猼訑。
“苏天鹤,你脸红什么呢?”柳棉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苏天鹤下意识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脸却更红了。
“方才那女孩在喊什么,什么割尾巴什么的?”
苏天鹤一惊,这才猛醒过来,飞身而去,直冲向猼訑的尾部。
《山海经》说猼訑有九个尾巴,其实远远不止。那九尾之上,另有九尾,小九尾外,还有九尾,终合九九归真之数,一共八十一只尾巴。若是用上法术,再分出数百只尾巴也不在话下。
他手起剑落,干脆从猼訑的尾根削去,一下便将那些尾巴尽数全除了去。猼訑尖叫了一声,想要甩尾将敌人赶走,可惜屁股摇晃了几下,尾巴早已不在自己的指挥之下。
猼訑料知大事不妙,忙缩小了身躯要往那至阴之地逃窜。此时一行大喝一声:“天鹤,天象仪!”
苏天鹤登时明白过来,取出一行大师给他的天象仪,里面周星运行忽然逆转,整个世界忽然阴阳倒换,那益州城的至阴之地,瞬间成了至阳之地,灼得猼訑阵阵哀嚎,周身毛发全都着起火来。
那火焰五彩缤纷,凡间之水自然消解不掉。那些信徒拼命大喊“走水了”,为猼訑泼水灭火,可惜阴阳早已交换,越泼火势便越大,转眼猼訑已经轰然倒地,被烧成了一股焦炭。
“好样的,苏天鹤、顾飞舟,你们果然还是我认识的英勇少年!”
顾飞舟听少女这样说,一时惊讶得瞪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