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一脸惊恐,竟真伸长了脖子去看台上的优伶。一时他竟真看见了些异样,那一双人都好像重了影,怎么看怎么不是人。再加上最近妖入益州的传闻日盛,他心底的怀疑便更甚了一分,一张皱巴巴的面庞上,纵深的沟壑已填满了汗液。
“逗你玩的老伯,哈哈!”柳棉棉怕老伯突犯心痹急症,赶忙打哈哈澄清道。
“你这小娘子,这是能够随意玩笑的吗?”说完,老伯一跺脚,气呼呼地挤出人群远去了。
苏天鹤摇头怪他:“你这爱耍弄人的习惯真该改了,哪天真把一个不经吓的吓出事来了,这官司可有你吃的。”
柳棉棉嘻嘻一笑,拉住苏天鹤和云玲到自己跟前,悄声道:“我那是安慰他呢。我真看见第三个人在台上,你们没看见吗?”
“啊?”这回轮到云玲面色有些发白了。
“云姊姊,你不会也被吓住了吧?你跟着苏天鹤,可算是吃过见过全唐的妖孽了啊!”
“可是……那些妖异都是有形的,即便再奇怪再丑陋,看多了,便也无惧。就当是见到了一种未曾学过的生物罢了。可你说的,影影绰绰、不明不白的,专朝人心窝子钻,才是最恐怖的。”
柳棉棉点点头,道:“我懂啦,你的恐怖感,是来自于未知、不可名状。这好办得很,跟我来!”
“你们去哪!”苏天鹤眼看柳棉棉拉着云玲一头埋入人群,消失无踪,马上急了,奋力去追。
很快,不远处,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戏台的一侧。他眼看两人绕过人群,应是进了后台。
这道旁临时搭的戏台,后台其实只不过用布围子遮住而已,不停有孩子钻进去偷看优伶勾脸扮相。
通常能去戏场演出的大戏班都有临时雇的保镖镇场,即便有狂热的票友,若是优伶不愿见,也是可以拦得住的。但这道旁戏台本就简陋,哪有空余出来的人手理会这种事,想要去后台,易如反掌,只看你脸皮足够不足够厚罢了。
苏天鹤将布围子掀开一角,里面是另外两个演员,似乎正在对戏。哪里有云玲二人的影子。
再从侧边台下往上瞧,一男一女两位优伶正唱起山间野调,内容像是有些出格,引来的喝彩声和坏笑声就没断过。
这下糟糕了,他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柳棉棉把云玲拐跑了!
大唐一直有杨一益二之说,想要在益州这样的大城市找到两个姑娘,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苏天鹤眼下已做了官,拜了将,但他并不想总靠自己的这重身份来办事,更何况这次的事是找两个姑娘,总不能去惊动剑南道的节度使吧?
但自己去找,却又不知从何找起。
天色渐晚,戏班的人已经支上了木杆,升起了灯火。台上的表演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木杆,灯火……
苏天鹤灵机一动,四下望了望,很快找到一处酒楼。这酒楼建得极气派,屋顶高得似可探摘星弄月。
他来到暗处,几个踏步便飞上檐角,坐了下来,低头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人群。从南向北,自西往东,不肯放过每一寸落脚的土地。
一遍又一遍,没有,还是没有。不可能,也就那么一转身,一个不留神,两个大活人,难道就那样不翼而飞了?
不一会儿,脖子酸了,他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突然看见远处有座高楼的楼尖上,也坐了个人。那人似乎也在低头找寻什么。
这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他也走丢了同伴?他也恰好身负上乘轻功?他也同时想到了可以居高临下寻人?
苏天鹤一想到这里,苏天鹤便坐不住了,无声无息地贴着一个又一个屋顶,匍匐飞了过去。
“郎君。”
那人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呀”的一声掉落下去,被苏天鹤一把抓住右手,给拖了上来。
那人惊魂甫定,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郎君,你也在找人吗?”
“你……你是何人?”
“在下姓苏,双名天鹤。”
那人登时露出笑容来:“啊!你是苏天鹤!子虚的苏天鹤啊!”
“对,是我。”苏天鹤对自己名满天下很是满意,他也最享受被人认出的时刻。
“久仰久仰,在下高适,渤海高适。”
“方才你在找人。”
“是。”
“何人?”
“一个和咱们差不多年纪的郎君。”高适收敛笑容,低下头去继续寻找。
“哦?想必是你的伙伴,在人群中走丢了?”
高适摇头:“不,我刚来益州,方才在人群中隐约见到他了,便上来看看。”
“他长什么样?我帮你找找。”
“他……瘦弱、驼背,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他喝醉了?”
“不,自我上次见他起,他就没醒过。也不知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你说的这个人,可是叫——顾飞舟?”
高适双目一亮,又怔怔地看着苏天鹤:“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着谁?”
“他也是我的好友,不过,唉,我也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了。”
“啊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在江湖上你和他本就齐名,你是子虚苏天鹤,他是蜀南顾飞舟!”
苏天鹤挤出一个苦笑,对这个名号,他原本也颇引以为豪。可想到顾飞舟消沉若肆,只觉得一阵心痛。
“啊,找到了!”高适突然指着楼下大喊。
“在哪?”
“那里,看见了吗?”
“你……你说的是……那个发酒疯的?”
台下,一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乞儿,左手提着酒葫芦,右手正拽住台上的女优伶大哭大笑,着实是斯文扫地。
那个背影,便和一般的无赖乞儿没什么不同,也就剩下他身上那件不知穿了多久的蜀锦,还能看出两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来。
虽不愿信,但那分明就是顾飞舟。
“小子,快滚!休来骚扰我家的角儿!”
这戏台子略大些,不知从哪钻出一群打手,对着顾飞舟便乱棍打去。
苏天鹤实在看不下去,悄悄飞落,冲上去轻而易举地格开了那些棍棒,拉起顾飞舟,喊道:“顾飞舟,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顾飞舟还要再往台上冲,被他死死抱住。
“小野菜已经死了!你醒醒好吗?顾飞舟,你不是立志要做大唐天下第一,超越许还唐吗?”
顾飞舟一掌推了过来,竟使了九成内力,将苏天鹤推倒在地,半天缓不过气来。苏天鹤一怒,又冲上去要继续骂他。
这时,顾飞舟指着台上,转过头来冲苏天鹤结结巴巴吼道:“她没死!没死!她好好地……在这里……她活着……你看!”
苏天鹤往台上的女优伶看去,登时傻了眼。
那不正是两年前死在还剑楼的小野菜吗?
难道,死人真的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