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鹤所说的老道,正是丘延翰。他压根不信青精子等人能够找到丘真人。
这洛阳如今灭道之势颇盛,丘延翰一个疯癫道士,必然寸步难行。而至今为止,青精子也没派人传回消息,那一定是丘延翰出了什么变故。
县衙指派各巡城使、武侯铺,严查各个角落,特别是对洛阳城内的帮派、作坊、堂口、庙宇严加排查。他怕那些平日里好勇斗狠作奸犯科之人,将丘延翰掳了去,也怕那些和尚庙趁机劫了道庭仙师,以壮佛门。
自唐初以来,佛道之争就没消停过。高祖时就有个道门弟子傅奕多次上书,要求朝廷对佛教实行沙汰政策。后来佛门法琳和弟子李师政写《破邪论》和《内德论》反驳。道门李仲卿和刘进喜又写《十异九迷论》、《显正论》贬低佛教,法琳继续反击,写了篇《辨正论》。
后来,朝廷看双方没完没了,干脆办了场佛道对论,辩题是“道”和“菩提”的异同,以及老子化胡之事的真伪。本想着朝堂之上弥合这两个最大教派的矛盾,没想到双方由文斗一直到武斗,最后直接在圣人眼皮底下斗起了法术。
其实唐朝皇室历来崇道,因为很多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出家为僧,这对财政是一大冲击。
查了整整一天,就连丐帮里的乞儿都被挨个拎了出来,对照画像,可还是毫无进展。苏天鹤所怀疑的佛道之争,看来并不存在。
那人会藏在哪呢?难道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天鹤,人还没找到吗?”云玲见他一天没吃东西,借火房煮了碗汤饼给他端来。
苏天鹤心中感动,也觉得确实饿了,便坐到了餐案前。
“玲儿,你帮我想想,”他一面往嘴里送面,一面道,“你说这丘延翰丘真人,到底能躲到哪去,怎么全城找都找不到人?”
云玲歪头想了想,道:“我若是个道姑,那袍子、发髻、云靴,哪个不扎眼,想躲人,也躲不掉的。除非我换了个装扮。”
“这一层我也想到了。但是,他为什么要换装扮呢?难道他没疯?或是被人劫持?”
“有谁能劫持的了丘真人啊,以他的法术,怕是诵鸟都要退让三分的。”云玲道,“我觉得吧,他那天在洞里修炼时,到底看见了什么,才是他失踪的关键。”
“怎么讲?”
“我小时候晚上睡不着,阿耶就常常给我讲故事。你知道我最爱听哪一类吗?”
“才子佳人?公案?袍带?短打?”他一连猜了一堆。
“都不是啦,你肯定猜不到,我最爱听鬼狐!”
“啊?”他确实没猜到,一个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姑娘,竟喜欢鬼狐仙怪这类恐怖的故事,“你不怕?”
“就是因为怕,才喜欢听,越怕,就越想要听。”
越怕,就越想要听?
苏天鹤登时脑中灵光一闪。
是啊,丘延翰看见了他这百年人生中最恐怖的东西,那东西既是他的心魔,也是他魂萦梦绕的深渊。他一定想要好好研究它,哪怕再看它一眼。
苏天鹤两下扒拉完汤饼,立刻撇下云玲,跑去见都虞候。
都虞候是个稳重师爷,此时正在思补堂批阅公文,见他来了,赶忙起身要拜,被他一股内力扶回座位。
“你赶紧拟一个文告,令全城百姓务必上交三清画像、玉石、雕塑、泥人、刻印,违令者以寻衅论!”
都虞候不敢怠慢,立刻铺纸拟文,着文书官抄录百份去各坊张贴。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柳棉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苏天鹤对她神出鬼没早已习惯,便站起来问:“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他又坐了回去。
“不过我大概知道方向了。”
他又站了起来。
“想知道?跟我来。”
这一回,云玲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寸步不离。三人问县衙借了匹快马,带了天机营全体兵勇,出城而去。
洛阳四周多山,整座城池其实是一处盆地。北边是王屋太行,也就是愚公当年搬走的那两座,东边则是嵩山,西边是崤山山脉,南边有伏牛山、外方山、熊耳山。
以地势看,南高北低。
高山距离云天最近,自古以来也被道家青睐,所以用作修炼的福地也多。柳棉棉幼时在景龙观淘气时,也听过那些女道婆们说起修仙得道的事。洛阳但凡有些法力的高僧,那福地通常选得人迹罕至,便是以高山为主。
越高,洞越难被凡人找到,修道也就越容易心无旁骛地突破。
她曾随金仙公主爬山,看到过悬崖上有在世真人的修道洞穴,当真是绝壁天堑,也不知是从何处上去的。
所以她猜测,丘延翰定是躲在了高山上的某处洞穴中。
苏天鹤逐一分配兵力,在南面三面山全面布控搜寻。先将山民集合,再通知山间小庙协助,自领着一支队伍在当地人的带领下上了伏牛山(伏牛山的山名来自云岩禅寺自在禅师,但自在禅师生于741年,此处是718年。但此山之前何名笔者无余力考证,故沿用此名)。
这一脉极长,有三大主峰,分别是鸡角尖、玉皇顶、老君山,其中鸡角尖最高,他们的搜寻一开始便也放在鸡角尖上。
说来也巧,快要到达鸡角尖时极目眺望,他们果然看见断壁上有一处山洞,大小也正好只能容下一人在里面修炼。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柳棉棉得意道。
“还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是不是丘真人呢,急什么。”苏天鹤将云玲安顿好,便做起了准备。
一路跟来的天机营兄弟们果然野外经验丰富,动手开始在峰顶固定绳索,垂降下来,一端正好将苏天鹤捆住。
正当苏天鹤准备以轻功攀岩而下时,柳棉棉突然周身不带绳索,抓着一个树藤便跳了下去,惊得云玲“啊”的一声喊了出来,赶紧凑近崖边去看。
苏天鹤来不及计算,也跟着跳了下去,绳子一荡,脚尖碰了几次壁,正好滚进了那处洞穴。
还未站稳,便见到柳棉棉被洞里的不知什么东西踢了出来,直朝深渊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