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回来了。”
顾飞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后退了两步。
“是岳伯吗?”
“是。”
“为什么不点灯呢?”若在往日,顾飞舟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便会大大地安心。岳伯是还剑楼的大管家,有他在,一切便都井然有序。可今天,他对这个声音也充满了戒备。
“大家都看得见,还点灯费蜡作甚。”
“什么?大家都看得见是什么意思?”
“哦,少公子远归未久,怕是还未适应,老奴这就去为少公子掌灯。”
顾飞舟趁他走开了,出门将小野菜拉了进来。
“别怕,这里再怎么出事,都是我家。回到我家,就是安全的。”
小野菜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少公子。”
顾飞舟回头一看,又被吓得退了两步。
岳伯手捧着烛台,那暗沉沉的黄光在自下而上在他脸上晕开,说不出的可怖。
“这小娘子是何人?”
“哦,她是我的好朋友。岳伯,我阿耶在哪?”
“少公子请随老奴来。”
顾飞舟紧紧攥住小野菜的手,跟在岳伯身后,走进一个木箱之中。
小野菜不敢进去,低声抗拒道:“顾郎,这是什么?”
“别怕,这是我家的登云梯,全天下只有还剑楼有这一座。”
小野菜听他这样说了,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原来,还剑楼楼高入云,单靠寻常的楼梯,天天爬上爬下,身子再好的武人也吃不消。于是顾明楼就从偃师遗书中学来一种机关术,效法公输班的攻城云梯,造出了这架能上升下降的箱体。
三人走了进去,岳伯不知按动了哪处的机关消息,箱体便自动升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箱体停下,岳伯又是第一个走出,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等待顾飞舟二人出箱。
虽然烛光熹微,但依旧能够看出,这一层极尽华丽,比之福州十八国斗宝时的楼阁更甚。
这一层光线极好,终于不必再点灯遨游。房中靠着墙壁的全是一排排书架,地上铺着波斯的地毯,正中书案后,一个中年男子正定定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阿耶?”顾飞舟走了过去。
“舟儿,你回来了。”原来此人便是顾明楼。
顾飞舟看着阿耶,终于忍不住道:“阿耶,你怎么怪怪的?不止是你,岳伯也怪怪的,咱们还剑楼的弟子们呢?孙伯伯呢?孙鹿呢?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都在,都好。”
“怎么会好呢?他们在哪里?阿耶,你的呼吸怎么变得这么微弱?楼里为什么不点灯?你们是不是遇见什么妖怪了?”
“没有妖异,没有妖异。”顾明楼机械地摇着头,忽然,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小野菜,“她是谁?”
“阿耶,她叫小野菜,是我的……”
“你的心上人?”顾明楼一语道破。
“这……”顾飞舟没料到阿耶会如此干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野菜则已然深深地埋下头去,整个脖子都像是刚刚在火里淬炼过一样,红得发光。
“舟儿。”
“阿耶,何事?”
“你带她先去楼下客房住下,然后你单独过来一趟,阿耶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阿耶就直说吧。”
“听话。”顾明楼的眼睛至今还没有眨过一下,此刻的他,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奇异的威严。
“好吧。”
顾飞舟带着小野菜,又进了那登云梯,缓缓下落,不知又停在了几层。
这一层满是客房,顾飞舟给小野菜安排了一间最好的。
“顾郎,要不咱们还是走吧,我总觉得这里瘆得慌。”
“哈哈,你害怕啦?”
“嗯。”
“这再怎么不正常,也是我家啊。放心吧,十有八九,不过是寻常的妖异作祟。咱们赶了一路的车,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听听我阿耶要说什么,一会儿就下来陪你。”
“好吧,那你要快去快回啊。”
“放心吧。”
望着顾飞舟离去的身影,小野菜不禁将自己整个蜷缩进了床角。她总有一种感觉,这回的妖异,和过去的都不大一样。她总觉得那个顾明楼,身上早已没有半点人色,可是她并不敢说出口。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希望顾郎快些回来,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回来,然后带着她远离这个阴森恐怖的是非之地,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可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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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小野菜实在是等不及了。这还剑楼所在极其偏僻,距离戎州的城区较远,自然没有人打更。而平日里负责报时的更夫,如今看来也指望不上了。
窗外的日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这样却更加惹人怀疑。小野菜只觉得已经过了整整一天那么久,可又不敢贸然出门。
顾飞舟现在到底在哪?是在为自己和顾明楼据理力争?还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总之,一定是出了事的,否则,顾飞舟不会不顾承诺,到现在也不回来。
小野菜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谁?”
门外没人说话。
“是顾郎吗?”
依旧没有回答。
小野菜匆匆下地,手放在那扇木门上,迟迟不敢移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缓缓拉开门。
门外地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碗清粥,一份蒸饼。粗茶淡饭,全无名门大派的豪气,倒像是庙里苦行僧们化来的素斋。
小野菜将饭菜端进房间,草草吃了。她的确饿了,但是比起心底隐隐的担忧,这份饿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她一边吃,一边盘算着,饭后一定要去找找顾飞舟。这还剑楼如此阴森,绝不是过去他那个温馨的家了。她怕顾飞舟在这里出事。
她将用过膳的碗碟整整齐齐地码好,正要端出门去,可刚刚站起来,忽然看见半掩的门外,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啊!”
随着一声尖叫,她吓得整个人狠狠地跌倒在地,手里的碗碟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