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呼啸，屋角边上那棵大枫树的几片枯叶被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刘小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耳边听着王春兰酣甜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声，心里却在想着雷云纸团上的话。
自从雷云担任生产队长这两年里，他那健壮的身体，勤劳的双手，敏捷的思维，给刘小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多次，她把雷云与王文豪相比，总觉得两人各有千秋。但她还是认为雷云某些方面比王文豪要强一些，至于那些方面强些，她一时又说不清楚。对于王文豪，她始终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自己的亲人，她爱他，可她又觉得王文豪对自己不那么热心，好像总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她面前，王文豪从没有讲过一句他爱她一类的话。而她却发觉王文豪在雷蕾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见到她就满面生辉，眼里放电。她也知道王文豪和雷蕾从小要好，因此也没往心里去。可是那天中午，她吃过午饭，坐在窗前看语文书，听到地坪里有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王文豪拿着一本书向瀑布方向走去，她知道他喜欢中午在瀑布边上的香樟树下看书，她本想也跟他一起去，但自从明确她与他订婚的事情后，她便有意地跟他保持了距离，她不想让人说她太那个，农村的人想象力太丰富了。
太阳火辣辣的，房内有些热，刘小英拿着一把蒲扇，边扇风边看书。突然，一阵穿山风吹过，把晒在竹篙上的衣服吹了两件下来，她放下书，起身走到地坪，拾起吹落的衣服，重新晒好。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王文豪正捧着书本看。她正想进屋，只见雷蕾也去了树下，而且似乎用手蒙住了王文豪的双眼。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会儿，她看见雷蕾在前，王文豪在后，相跟着进了松树林，她禁不住好奇，便悄悄地跟了过去。当她发现王文豪和雷蕾相好的那一幕时，她顿时惊呆了！
她想喊，可喊不出口。她想哭，可哭不出声。她紧咬着嘴唇，靠在一棵大松树上，羞愧、心酸、悲愤的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眶里哗哗地往外流。文豪和雷蕾临走时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王文豪对她不冷不热，对雷蕾却满面春风的真实原因了。她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等心里平静下来，才装着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然后，拿起工具上工去了。
那天下午，队里给稻田施化肥。她拿着一个脸盆，端着一盆尿素往田里撒。也许心里还撂不下松树林里的那一幕，加上尿素气味的刺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急忙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睛。她的这一动作被正在上丘田里撒尿素的雷云看见了，他走到田埂上对她说：“小英，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尿素刺激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放下，我来撒。”
“不要紧，忙你的去吧。”
谁知这个雷云，竟然在他当兵上车前，塞给她一个纸团，大胆地向她发出了“求爱”的信息，使她本已冷漠的心又燃烧起来。
当她明白王文豪和雷蕾的关系后，她那善良的心便不再嫉妒，而且从心里祝福他们。毕竟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儿时伙伴。她一度曾想过回浏阳，避免见到他们心烦。可她又舍不得养育她这么多年的王家。她要找机会跟伯伯伯母和叔叔婶婶把事情讲清楚，然后再回浏阳也不迟。
如今，机会来了，雷云的求爱促使她必须先回浏阳，因为，她和王文豪订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别人知道雷云追她，而她又不能嫁给王文豪，别人会怎么说她。只有先成全王文豪和雷蕾，那时她才可以考虑自己的事情，也才可以考虑雷云的求爱。
“对！抽空我就跟王叔叔说说，先听听他的意见。”她下了这个决心后，便也慢慢地睡着了。
王志坚自雷云参军后，生产队社员们一致推选他再出任生产队长，就连那几个二流子也在社员大会上举双手赞成。因为，他们经过这两年的折腾，逐渐认识到跟着谭明海一伙混没什么好结果。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最近几个月来，他们不再瞎闹，也改变了过去那种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习气，重活累活他们还主动抢着干，在社员和亲朋戚友面前显示自己并非不可救药，特别是春伢崽表现最为突出。人都是善解人意的，朴实憨厚的山民更是这样。社员们见到这些浪子回头，无不从心里高兴，对他们也刮目相看了。他们的父母更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老实本份，勤劳肯干啊！
王志坚这两年明显老了许多，但意志却更加坚强了。改变山区的落后面貌，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就在他重新担任生产队长的第二天，他把雷风请了回来，和几个老农一起，对双峰溪的山林和农田重新作了规划。山上除原有的松、杉、竹为主的森林外，把被谭明海一伙乱砍乱伐后尚未恢复造林而地势平缓、向阳湿润的地方改种柚子、柑桔、桃子、梨树、柿子、板栗等经济林。对不易灌溉的山坡田也不再单纯种植水稻而改种烟叶。雷风还建议利用溪水发电，他说：“将双峰溪的溪水分三段截流，每段坝址选择在两山峡窄处。坝修好后，虽然会淹没一些稻田，但坝内水面可养鱼，增加经济收入，决不会低于被淹稻田的收入。在每个坝上建一个小型水电站，实行梯级发电，即第一个坝里的水发电后，流入第二个坝里，再次发电后流入第三个水坝发电。这样，流淌20里的山溪水资源就可多次利用。既可用来夜间照明，还可进行碾米磨粉，多余的电还可输入电网，增加生产队的收入。”
他的建议在生产队社员大会上公布后，获得全体社员的一致同意。为落实双峰溪生产队的这个宏伟规划，雷风和王志坚等生产队干部、老农反复研究，现场采址，终于绘出了一个符合双峰溪现状的规划蓝图。即在5年内建好三个水坝，调整好种植结构。自然，雷风便成了筑坝建站的技术员。
王志坚将男女劳力重新搭配，全劳动力和尚未生育的年轻媳妇以及大姑娘、半大小子全部上筑坝工地，60岁以上和身有残疾的男劳动力以及拖儿带女的妇女们种植果树。筑坝的人由他亲自带队，雷鸣因前年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断了腿，行走不便，而且他有一套种植果树的经验，王志坚便请他负责领头种植果树。
第一个水坝筑在双峰溪上游，离溪水发源地的分水岭5里地的梨树湾。坝址选在山冲最窄的地方，两山相隔只有十五米，而坝内是一个宽阔的乱石沟，便于蓄水。设计坝高20米，坝内淹没水位长三里。而这三里地段只有一户人家，住在半山腰，不怕水淹。整个地段只有1亩2分稻田和7亩山边坡地将被水淹没，对生产队的农作物的收入影响不大。
雷风领着县水电局的工程技术人员在此测量了三天，得到分管小水电的陈副局长批准后，双峰溪历史上第一个小水电站便开始动工了。王志坚委托雷风把陈副局长请来双峰溪，参加动工典礼。
一大早，全队的男女老幼陆续来到了梨树湾，把山沟挤得满满的。王志坚站在一个土包上，目视了一下社员说：“全体社员同志们，双峰溪梨树湾小水电站动工典礼现在开始。下面，有请县水电局陈副局长讲话，大家欢迎！”
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陈副局长用他浓重的北方口音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祝双峰溪小水电站早日建成发电，造福社员同志们，谢谢大家！”
接着，王志坚大声地宣布说：“梨树湾小水电站正式动工！”在一阵喧闹的锣鼓声、鞭炮声中，社员们立即拿起工具干开了。
陈副局长拿了一担土筐撮箕，挑起满满的一担土填到坝址上。参加筑坝的社员干劲十足，就连那些分工种植果树的人们也参加了今天的劳动。4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起笨重的水泥夯，在春伢崽的高声领唱下，唱起了砸夯的劳动号子：
“同志们来，
哟嗬哩咳哟，
齐起心来，
哟嗬哩咳哟，
修电站来，
哟嗬哩咳哟，
加油干来，
哟嗬哩咳哟。”
随着劳动号子，笨重的水泥夯被抬上砸下，松软的泥土被他们夯得密密实实。
中午收工时，社员们在临时导流的水沟里捧起清清的溪水洗净双手。陈副局长看着这美丽的山水和勤劳朴实的社员，不由地赞叹道：“真是好山好水好人缘！王队长，这年代能有你们这样的生产队真是奇迹啊。”
原来，雷风早把他的老家绘声绘色地跟陈副局长介绍过。陈副局长是南下干部，文化不高，但人特别实在，抓工作看实效，不搞花花肠子。他原是副县长，运动初期受到冲击，被下放到水电局监督劳动。由于他人缘好，又是老干部，大部分干部职工都喜欢他。后来县里给他安了一个协助抓业务的副局长的位子，只要有事可做，他便其乐融融。这次雷风说他家所在生产队搞个小水电站，他觉得利用山区水资源造福人类是件好事，便积极支持，而且亲临现场参加开工典礼和劳动。
“陈副局长，这都是您支持的结果啊！这事我连公社、大队革委会都没讲。”王志坚说。
“跟那些人讲有屁用！还是你们来实的好，来实的好啊！”陈副局长说。
雷风说：“陈副局长，我们王队长以前是生产队长，后来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我弟弟才接过他的生产队长的。后来王队长没当书记了，我弟弟当兵走后，他又重新挑起了这副担子，我们生产队有今天的局面，全靠王队长。”
“啊！是这样。”陈副局长停下脚步，庄重地握住王志坚的手说：“好，有你这样的基层干部，我们的党就有希望，我们的社员就有盼头。”
“我没这么高的思想境界，我只想让社员们生活过得好一些。”王志坚说。
“这就对吗。毛主席早就让我们的干部要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我看你是既有工作方法，又能关心群众生活。我听雷风讲，你还准备再建两个水电站，利用库区养鱼，山上种果树，不搞单一的粮食生产，这符合党的多种经营的方针啊。如果所有的生产队、大队、公社都能像你们这样，我们县何愁不富强啊！”陈副局长不由感慨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一行人来到瀑布前，陈副局长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飞溅的瀑布，然后回头问王志坚说：“你们第二个水电站的坝址是否选在这里？”
王志坚回答说：“有这个想法，还没最后定。”
“为什么呢？”陈副局长好奇地问，因为他认为这里是个非常适合筑坝的地方。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瀑布是自然形成的，社员们都特别喜欢，他们从小就在这里玩耍，如果在这里筑坝，虽然地形位置都不错，但却破坏了这一天然景色和社员游玩的好地方。”王志坚回答说。
陈副局长听完，眼里闪出亮光，上前一步再次握住王志坚的手，激动地说：“好眼光，看得远啊！保住这个美景，为子孙后代造福，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同志！”
王志坚不由脸红了。
雷风说：“陈副局长，前面就是我和王队长的家，王队长说，今天中午在他家里吃饭。”
“好！吃完饭，我们再一起看看另两个坝址。”
王志坚的妻子和嫂子早已做好了饭，原来是刘小英先回家来，等陈副局长一行到家，菜便端上了桌子。
王志坚把陈副局长和雷鸣让在上坐，他和妻子与哥嫂左右相陪，雷风、小英坐在下首，王志坚的妈妈领着几个小孩子在横厅吃饭。
桌子上摆着一碗红烧肉、一碗清蒸鱼、两碗鸡肉、一碗玉兰片炒腊肉、一碗火焙鱼、一盘花生米和一盘大白菜，桌子中间放着一大碗草菇肉片汤。
王志坚拧开摆在桌子上的高粱酒瓶盖，给陈副局长和雷鸣、志和、雷风倒了酒，最后才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他端起杯子站了起来，说：“陈副局长是贵客，第一次到我的家里来，没什么好招待的，一杯薄酒聊表心意，请干了这一杯！”
“还说没什么招待，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比县城的宴会都丰盛些，今天可搞特殊化了。”陈副局长豪爽地端起了杯子说：“来，大家一起干！”
几个男人喝了杯酒，便夹起菜来吃。陈副局长喝了一口草菇肉片汤，他不由地称赞道：“好鲜！”。
“这是我侄女刘小英用稻草培育出来的草菇，前几天才长出来，今天正好用来招待您了。”王志坚说
“喔，那我真有口福，尝到鲜了。嗯，你姓王，怎么你侄女姓刘？”
“她是浏阳人，是我父亲老战友的孙女儿，8岁时来我家的。”
“是这样。”
刘小英也端起一杯酒，离席走到陈副局长身边，微笑地说：“老县长，我敬您一杯！”
“好，谢谢！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陈副局长端详着刘小英问。
“前年，我在县一中读书，您来学校给我们讲革命传统，我上台给您献过花。”
“对！对！我想起来了。”陈副局长高兴地说：“那你怎么没读书了？”
“学校瞎闹腾，学不到东西，我想先休学两年，帮家里做点事，等以后学校秩序好了，再去上学。”
雷风说：“陈副局长，小英妹妹可是个好学生，我上中学时的书她都借来读了，她是想在家里边劳动边修中学课本，将来直接上高中。”
“好！有气魄。”陈副局长夸奖说。
吃完饭，陈副局长先看了刘小英培育的草菇，有两朵草菇刚刚从草堆中伸出来，鲜嫩鲜嫩的特别招人喜爱。陈副局长弯腰凑近前去仔细观察了一阵，回头问刘小英说：“你这是怎么种出来的，你们队上还有谁种了？”
“小时候，我在浏阳老家跟公公学的，撂下好多年了。前段时间无事，我找来一堆烂稻草，回浏阳跟公公要来一点菌种，想不到第一批菌子长出来，便先孝敬您老人家尝尝鲜了。”刘小英说完，脸上不由泛起一朵红晕。
“王队长，你应该让小英在每家每户推广，让社员都改善改善生活。生产队也可以培育一些，送到城里卖，保证赚钱。”
王志坚笑着说：“那不又让人抓辫子，说我搞资本主义啦！”
“去她妈的！让他们说去。小英，你到城里来卖，我第一个买。凭自己的劳动换来收获，光荣！”
陈副局长在王志坚、雷风等人陪同下，又去另两个坝址察看了一番，提出一些意见，便和雷风回县城去了。临别时，告诉王志坚，雷风过两天就回来，直到把第一个小水电站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