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说,他不想再去莫斯科冒险,想留在山北做点正经生意,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做了“倒爷”,不过现在倒腾的不是物资,而是铁路局的货运计划。
北方工贸公司成立后,一开始是做钢材贸易的。当时实行的是价格双轨制,计划内和计划外的钢材,有巨大的价格差异。
河西省的经济比较落后,基本没有钢铁产能,不管工业生产还是基建工程所需的钢材,主要靠外省调入。
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凭借父辈的关系,赵军每个月都能从省外钢厂和本地物资部门,搞到几百上千吨的计划内钢材指标,然后把这些指标加价数百到一千元,转手卖给别的贸易公司或者最终用户,每个月轻轻松松赚二三十万不成问题。
然而,西北公司的好日子只过了半年,就戛然而止了。
一九九三年,国家取消了对钢材的计划管控,所有钢铁厂的出厂价一夜之间暴涨,不管是谁,只要把钱拿来,钢厂就给你装车发货。
没了计划内和计划外的价格区别,也就没有了套利空间,又看不上批零价格之间的蝇头小利,西北公司的钢贸生意没办法继续做了。
在赵军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有铁路局内部人士给他出了个主意,给北方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增加煤炭运销的经营范围,利用老爷子在路局当一把手的便利条件,做货运车皮的转手生意。
赵军被人一点而通,立刻把西北公司的主营业务,变更为煤炭运输和销售服务,并在铁路局申请了货运户头。
说是煤炭运销服务,赵军对这个业务一窍不通,也懒得劳心费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经营这个业务。
他每个月都会以莫须有的煤炭供销合同,向铁路局货运处申请运输计划,等车皮计划批下来后,西北公司会把运输计划,卖给专门倒运煤炭的煤贩子。
赵军所说的“煤老板”,其实是专指“煤贩子”,并不包括靠开小煤窑,靠消耗国家资源赚钱的那部分人。
老爷子在路局当了多年领导,赵军和铁路局那帮人很熟,不用父亲打招呼,也不用扯老子的虎皮,货运处的领导和具体办事人员,自然知道赵公子的身份,对西北工贸公司关照有加。
铁路运力资源,当然要重点关照国营煤炭生产企业,但也不会不兼顾大量民营经济体的需求。
关系不硬的非国有煤炭运销企业,每月申报一百个车皮计划,能批复五个就算不错了。而赵军的西北公司,申请的达成率至少要比别的公司高五倍,每月都会从路局货运处,拿到不少于五十个车皮的计划。
不用自己组织货源,也不用天南海北地找用户,把车皮计划卖给别的煤炭运销公司,西北公司每月都会有稳定的收入。
对于煤炭这种价值不高,但数量却极为庞大,而且运输距离很远的大宗物资来说,铁路运力可是最紧缺的资源。
谁手里有运输煤炭的铁路计划,就相当于掌握了财富密码,赚钱是必然的结果。
三十年后的今天,这种情况只是缓解了一些,并未得到根本解决。
就全国而言,煤炭产能绝大部分在北方地区,而大部分用户却在经济相对发达,人口稠密,用电量巨大的南方地区。
北煤南运,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
铁路运力不足,是谁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赵军告诉我,西北公司的铁路运输计划,百分之九十的发货地在古城,但他自己从来没去过古城。
这个情况我能理解。
古城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产地,产量占比超过了百分之六十,而且用户以江浙地区为主。
古城的民营经济很发达,Gdp常年位居全省各县之首,尤其是非国有煤炭企业生产的煤炭,占到全省民营煤炭企业产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所以,古城煤贩子的数量众多,而且他们的能量很大。
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赵军在说,我只是个忠实的听众。
娜莎提醒赵军,已经八点四十了,咱们该走了。
赵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出发!
军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大香港”,体验一回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娜莎没怎么喝酒,开着赵军的虎头奔,军哥坐在副驾。
王平宁想开自己的桑塔纳,被赵军拦住了,说你喝的不少,别嘚瑟了。于是他牵着陈小可的手,和我一起坐在了大奔的后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真正的豪车。
榆树坪矿小车班,最好的轿车是辆丰田佳美,那是杨树林的专属座驾,我有幸坐过几次。
坐在奔驰S600宽敞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不由得想起当时在社会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话: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栋楼。
我不羡慕有钱人的生活,也没有仇富心理,只是暗暗在心底为榆树坪的矿工们叫屈。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井下辛辛苦苦工作三十年,不知道能不能买下这辆豪车的四个轱辘。
在机关混了十年,见识了太多不公平的人和事,也了解了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潜规则,我对很多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存在即合理。
我并没有对赵军利用父亲的特权,靠倒卖车皮计划赚钱的行为,有厌恶或者极其排斥的情绪。因为我知道,就算赵军不挣这种钱,一定会有马军、张军、王军之类的人,做这种事,赚这个钱。
只要需求和供应之间存在着不平衡,这种现象就避免不了。
特权无处不在,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既然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想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适应环境,在物竞天择的进化过程中,求得自身更好的繁衍生息。
不知道是娜莎的开车水平高,还是豪车的性能好,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颠簸和顿挫,已经驶出了十多公里。
车子绕过南门盘道,“大香港夜总会”巨型的霓虹灯招牌,高频次闪烁着七彩光,映入了我们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