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雅忽然有些失态,把我搞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她因什么而伤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默默陪她伫立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
静默了两分钟,徐冰雅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和雪水,轻声说,回办公室吧,刚才孙厂长还问你上班了没有,说马上要放假了,有几件事要赶紧定下来。
我点点头,让徐冰雅把老孙和小申叫上,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
老孙满脸喜气,一进门就大声说,这场雪下的真好,好兆头啊!我刚从车间回来,大伙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预示着咱们厂明年是个好年景。
随后进门的申小涛接住了老孙的话,说不管下不下雪,只要有林厂长在,咱们厂的日子就不会差。龙王爷住的地方太远,管不了榆树坪这圪塔的事。
这小子的马屁拍的,让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徐冰雅都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等大家坐定,我说这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开会,把你们各人想要商量的事一次性说完,然后分头安排落实下去。
最近生产任务压力大,机加车间的设备没时间保养,老孙建议让他们提前两天收假,对主要设备进行一次全面保养。
收假后要马上开始加工建井处需要的法兰盘,车削、镗铣、钻磨机床都有用到。这批货数量大,工期紧,老孙的建议很好,我当然不会反对。
老孙说车间提了个问题,问提前上班这两天的加班工资怎么算?
徐冰雅说,车间是计件工资,工时定额中已经包含了设备日常保养费用,厂里不能重复支付。
老孙有些不太高兴,说,大过年的,别让加班的工人有情绪,两天的加班费没多少钱,最好由厂里承担。
徐冰雅不肯退让,说这次是因为过年要哄大家高兴,下次会不会因为天气太冷或太热,大家干活太辛苦,保养设备的工时也让厂里承担?
规则一旦被破坏,就不是规则了,所以不能开这个先例。
两个人僵持不下,都把目光看向了我。
老孙说的是人情世故,春节假期,让一些工人加班保养设备,厂里给他们发点加班费不过分。
徐冰雅讲的是原则,原则应该稳定,是不能随便改变的,不能让三个车间都在执行的定额标准变成一张废纸。
我有点为难,不知道该给老孙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复。
我把眼光看向申小涛,问他有什么想法,能不能提供个建议。
全当是个课堂小测验,我想看看小申现场处理问题的能力怎么样。
小申想了想说,孙厂长和冰姐说的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支持谁。既然这样,不如把问题交给马秀兰,让她自己看着办。马姐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事让领导为难,更不会对孙厂长有意见。
申小涛的脑子转得快,没有对矛盾双方的观点作出评判,而是换了一个角度,相当于绕过矛盾本身,达到了解决的目的。
这小子临场应变的能力不错,可以考虑给他一些单独操盘的机会。
我对申小涛的建议不置可否,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徐冰雅首先表示认可,说车间有管理费留成,完全可以自己给加班的职工发补贴。
孙建成也不反对,说他下来会给马秀兰解释清楚,别让厂里为为难,也别让其他两个车间有意见。
孙建成又说了一件事。
厂里的废铁堆有点大了,不仅影响厂容厂貌,还容易招贼。
过年期间,家属区那些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不上学,三五成群的,到处惹事生非。要让他们知道咱这有废铁,说不定会翻墙进来,偷点出去换花炮。
废铜烂铁不值钱,那些小子的命值钱,万一从墙上摔下来,摔出点毛病来,他们父母还不得找厂里的麻烦啊。
我说这确实是个安全隐患,必须提前消除。
那堆废铁我看过,能有三十来吨。车间的人都忙,明天咱们厂部的人动手,把孬蛋喊上帮忙,把这些东西送到废品收购站去,还能卖几千块钱。
我问徐冰雅,厂里以前卖废品的收入是怎么处理的?
她回答说,以前都是让各车间自己干的,卖的钱归车间,厂里没有过问过。
我当即拍板决定,卖废品的钱,给除我以外的厂部的人,每人发三百块钱,算是厂里给大家发的年终奖。
这一个多月大家很辛苦,经常加班加点。
车间的人挣的是计件工资,忙了累了,挣的钱多。厂部的人挣的是基本工资,不管工作量是大还是小,工资都是一样的,这对大家不公平,发点年终奖不过分。
徐冰雅说,发奖金两千多就够了,卖废铁的钱不止这么点吧,剩下的怎么办?
我说,厂里不是借用了几天你家的车吗,费用一直没付,剩下的钱先付租车费。
如果还有节余,都交给孙厂长,让他买点东西,代我给供应科啊、机电科啊、企管科啊这几个关系户拜个年。
对了,老孙你别把供应科仓库主任,还有机电配件库主任这两个关键人物忘了,今后咱求人家帮忙的地方多着呢。
老孙有点为难,说我腿脚不方便,拜年的事还是你来吧。
我不同意,说我来修造一个多月,你知道我干了多少求人的事吗?你可怜可怜我,就替我干一回求人的事吧。
虽说是打着拜年的旗号给人送礼,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啥好活,进哪家的门都要低头哈腰。
老孙笑了笑,让我给他个标准,我说你自己看着办,礼别太重了,别让人家有顾虑,不敢收。
散会的时候,我让老孙给厂部几个人提个醒,发奖金的事别乱嚷嚷,省得别人眼红
第二天,厂部的人忙了整整一天,把三十一吨废铁,一吨多废铜送到了废品收购站,换回了四千九百八十元现金。
除过我之外,厂部有六个人,加上两个门卫,发了二千四百元。
借用了八天徐冰雅家的客货车,包括汽油费在内,付了一千九百元租赁费。
剩下的的六百八十元,全给了孙建成。
老孙对徐会计说,完事后,我给你拉个清单。
之所以把卖废铜烂铁这笔小钱解释的这么啰嗦,是因为后来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给我扣上了一顶“私分国有资产”的大帽子,想把我赶出修造厂。
幸好,我不是个贪财的人,卖废品的钱我没拿一分,连厂部人人有份的三百元年终奖都没领。
也多亏徐冰雅是个有心人,虽然没有把这笔四千九百元的现金收入计入会计账簿,却单独制作了一份文档,每笔支出都让当事人签了字。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审计人员不得不推翻了他们自己作出的结论,悻悻然离开了修造厂。
我侥幸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