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的天气变幻无常,刚刚还阳光明媚,转眼间就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交加。
那青石小路好似被铺上了一层水银,滑溜溜得让人难以行走。
南乔费力地撑着伞,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檀木盒,艰难地从纪家一步步走到了周府门口。
正月里,别家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而周府却因小姐的意外离世显得格外凄惨,门口挂满了白色的缎子和几盏白灯笼。
府里的丫头小厮们个个低垂着头,不停地抹着眼泪,抽泣声此起彼伏。
灵堂内,周老爷身着紫墨缎子长袍,面色凝重如铁,双唇紧抿成一线,眼中布满了血丝,满脸的疲倦之色。
一旁的周夫人更是悲痛欲绝,整个人摇摇欲坠。
昨日得知女儿暴毙的噩耗,她当场就晕了过去,此刻仍未缓过神来,被几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站在一旁。
周老爷看到南乔来了,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他朝夫人望了一眼,轻轻将其拉到一边,声音沙哑地说道:“南乔先生,这次可全仰仗您了。小女生前最爱那粉红装,也喜欢精心梳妆打扮,有空就会去院子里赏赏梅花。只是她身子一直不好,所以不常出门。谁能想到昨日……她竟从楼上坠下,砸在了假山上,那面容……哎!”
南乔神色严肃,郑重应声道:“周老爷,您放心,我定会尽力。”
南乔把带来的檀木盒轻轻放下打开,里面全是做工精巧的作画工具。
盒子分三层,第一层是七八支绣着弯云的镇银小墨笔;
第二层是凹形的取水槽;
第三层是四十八格颜色纯正均匀的小颜料。盒子虽小,却样样俱全。
几个小丫头好奇地凑过来瞅了几眼,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作画的架势,咱们可从未见过。”
小厮赶忙拿来一卷锦帛铺在桌上,恭敬地领着南乔到棺材旁。
棺材中的周家小姐面目惨不忍睹,眼球爆出,鼻梁断裂。
南乔微微皱眉,转头对周老爷说道:“周老爷,小姐这状况着实棘手,但我会尽力还原她生前的模样。”
周老爷连忙点头:“有劳南先生了。”
南乔仔细观察后,回到桌边,动手调了几种颜料,选了一支三号笔在锦帛上勾线,没多久就有了大致的形状,接着开始一一上色、调整……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小厮忍不住感叹:“都说锦江出了一位有名的画师先生,隶属于衙门,专门为死人作画,不管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是烧焦腐烂的腐尸,哪怕是一堆白骨,都能画出死者生前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南乔凭借一双巧手和一个檀木盒子,在半个时辰后完美收笔,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褶子。
只见那锦帛之上,一位女子身着粉色衣衫,亭亭玉立于梅花树下。
她有着尖细的下颚,面色微红,目光深邃而迷人,鼻子饱满挺直,薄唇微微勾起,微微一笑间,画面生动鲜活,仿若真人。
周老爷一见到这幅画,瞬间红了眼眶,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
然而,身为男子,有泪不轻弹,他强忍着将眼泪憋了回去,把画卷起,递到自己夫人面前,声音颤抖着说:“夫人,是,这是凝儿,这就是她生前的相貌啊!我那苦命的女儿,生前就多病多灾,如今走了,还落得个面目全非,是为父对不起你啊!”
周夫人抱着那幅画,满心愧疚与难过,哭得撕心裂肺:“我苦命的女儿……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啊!生前你就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连走都不能走得安宁,都是娘的错!”
“夫人别难过了,凝儿也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你身子本就不好,可别让为夫揪心啊!”周老爷轻声劝慰着。
周夫人抽泣着,嗓子都快哭哑了,最后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回了房。
南乔将东西收拾妥当,把檀木盒夹在手臂间,准备离开。
“南乔先生留步。”
周老爷叫住她,取了一包银子塞过去:“南乔先生,这些银子您务必收下,以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南乔将银子推了回去,说道:“周老爷,不必了,我为衙门办事,这钱,县太爷自会补给我。”
这时,旁边的管家说道:“南乔先生,您就收下吧,这也是老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
南乔坚决地回答:“真的不能收,我有自己的规矩。”
周老爷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南乔先生高风亮节,多谢您了。”
南乔微微行礼,走出灵堂。
雨越下越大,南乔从周府原路返回纪家
她不走正门,只走偏门。西厢院子里,鸾儿搓着手,一脸焦急地向外张望。
一见南乔回来,赶紧迎了上去,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您出门都快两个时辰了。刚才老夫人派人过来,说是京城里来了几位贵客,晚上的宴席不让您去,还说您给死人作画,晦气。我替您觉得委屈,凭什么这样对待您啊!”
南乔神色平静,轻轻拍了拍鸾儿的手,说道:“我本就不想去凑那热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鸾儿咬了咬嘴唇,愤愤不平地说:“小姐,这也太不公平了!院子里的其他几位小姐都能去,凭什么单单不让您去?就因为您给死人作画?这算什么道理!”
这时,路过的嬷嬷听到了,停下脚步,阴阳怪气地说:“谁让她干那晦气的活儿,冲撞了贵客可怎么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南乔眼神一冷,说道:“嬷嬷,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是。”
鸾儿气得满脸通红,冲着嬷嬷喊道:“你这老东西,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小姐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这般落井下石。”
嬷嬷白了鸾儿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鸾儿拉着南乔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他们太过分了,这样欺负您。”
南乔笑了笑,温柔地说:“好了鸾儿,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我向来就不喜欢那些喧闹的场合,如今正好落得清净,在这屋子里休息休息,看看书,听听雨,岂不快哉?”
鸾儿吸了吸鼻子,说道:“小姐您总是这么心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南乔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不如意之事,不必太过计较,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南乔换下了男装,准备洗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