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和陆松说了要出门的事情,陆松直接安排了十余名护卫。
这些护卫面相看上去极为年轻,都是陆斌认识的叔叔伯伯家子侄,虽然按照辈分来说,陆斌要称呼为这些人一声哥哥,但是其中不乏有人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据父亲陆松所说,这些人是这一代人中的好手,武艺不俗,已经得到长辈们认可。
不过陆斌太了解自己老爹了,他一看到这阵仗,立刻就明白了老爹如意算盘,想来是让着这些人与未来兴王能够打好关系。
这种事情其实是双赢的事,朱厚熜在未来自己成为兴王之后,也是需要有自己的人来看家护院为他办事的,直属父王麾下的下属家子侄们,显然是第一选择,既忠心又年轻,未来还会完全听命于自己。
而对于各些子侄辈的人来说,早点与未来的兴王培养好感情也是极有助臂,说不定下一任的王爷亲卫中重要成员就是他们中的几人。
这是陆松收揽下属人心的一种手段,陆斌看的非常明白,这几个人的家里一定已经牢牢的绑定在王府与陆家人身上。
朱厚熜这家伙什么也没准备,只是叫了护卫便准备出门而去,但是陆斌不一样,他还是颇准备了一番,碎银子,铜板,纸,笔,小工具等等,足足背了一个小背囊才算肯出发。
说起来这乃是陆斌来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出门,也不知道会见到什么样的景色,据说这个时候的商业已经十分发达,文化方面文人们也有自己的特色,这不禁让他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随朱厚熜坐上马车之后,朝王府西面行了大有二三里路的样子后,朱厚熜便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换了一身常服下了马车。
这身常服是陆斌给他挑的,至于为何事陆斌给他挑选的,这事因为朱厚熜这丫的来找陆斌穿的那声由精深绣娘刺绣云纹,上等师傅所制的绿水点墨服就是他心目中的常“服”平民老百姓穿的就算是不如这个,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才对。
所以当陆斌掏出打王府中厨娘家借来的小孩衣裳时,朱厚熜一瞬间的小表情简直是令他赏心悦目,这家伙脸清晰可见的抽搐了几下,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了一句
“这也叫衣裳?”
“当然是啊!有袖口,有伸头的地方,也有挂东西的腰带,怎么不算,不然你以为啥是常服?”
“可这也太破旧,太脏了,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有一坨油渍。”
“不是,哥,王府中厨娘王大娘家借来的衣裳,你能指望多干净?”
“好歹也得是白净素衣吧?”
“兄长你真是太没有常识了,王大娘一年四季几乎都在王府待着,哪儿有时间回去给自己孩子做新衣裳?”
“唉,咱们王府里面比着好的,比这素净的衣裳多的是,怎么非得选这两件别人穿过的衣裳。”
朱厚熜咕哝着一些牢骚话,最终还是穿了这身,但贴身衣物无论如何也不肯换了,他说这是底线。
两人下车之后,朱厚熜立刻遣散了护卫队伍,让其尽量远离,只带着这些人中最壮硕者孟智熊跟随。
当然,这壮硕的家伙也身穿粗布衣裳,而且特意让头发胡茬显得乱糟糟,让他是那种看上去并不在意面容,此时无所事事,带着孩子出门溜达的汉子。
这种方式虽然方便了朱厚熜,让他就像是平民家小孩一样,但这可苦了其他护卫们。
因为世子殿下的要求很合理,既有贴身保镖,也没叫他们这帮人回去,只不过是让他们隐蔽一点别叫人看见,别搅了自己游玩的兴致。
从态度上来说,世子仍然是十分信任他们的业务水平,而且行为也不出格,只要他们护卫得当,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
但这很令护卫们头痛,他们这帮人最烦的就是主家有类似这种情况发生,比如眼前这俩小不点,一看模样就知道是观瞧所谓的民间疾苦去了,这会儿流民可是不少,保不齐就有那干梁上君子勾当的贼人,他们非得打起十二分警惕不可。
不过这和陆斌与朱厚熜没多大关系,此时他二人兴致正浓,走在街道上四处张望,见什么都新鲜。
这安陆州,也是湖广道的一座大城,王府往西走二里地后,仍然未抵达城门处,且因为城中百姓不少,人流密集,顿时街道上繁华之景已然呈现在二人面前。
湖广地区一带多文人士子,安陆府内自然也是这种人居多,因此这会儿街道之上能见到不少手捧书卷,做儒生打扮的读书人。
他们之间有的两三人结伴,有的数人汇聚成一团。
或在购买书籍,或购买笔墨纸砚,或驻足在书店看往年科考题籍。
应运而生的这条街道上做相关买卖的商铺也是极多,偶尔也掺杂着胭脂水粉铺子或是布料丝绸铺子,手捧书卷的人们向来不屑于在此类铺子前驻足,似是害怕那些红红绿绿脏污了他们的眼睛,扰乱了他们的意志。
不过往往当有身着华贵的读书人路过这些铺子之后,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有管事模样的人上门与老板进行买卖,经常出现一次性便拉走半马车东西的情况。
而书店老板们的生意也不都是相同,往往起名高雅些的,类似留题轩,点墨斋之类店铺,即便纸张质量略差,店中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类似什么多宝,什么招财进宝之类的店铺,就算是店中有宣纸徽墨也未必有人问津。
“诶?这倒是与往日有不同之处。”一边的朱厚熜突然发出了一声疑惑。
“兄长所见,有何不同之处?”
“往日里那些店中挂字牡丹,高升之类的店铺可没那么多人,怎么现在人数如此多?”朱厚熜一指远处排起长队的店铺,只见那家店铺中的书籍纸张书生们人人都要买一两张再走。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也许是那家店里东西品相极好呢?”
“你不懂,这些文人们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很是厌恶富贵金钱升官之类的俗字,但是你看那家店里挂着大字提的乃是富贵牡丹四字,怎会吸引到这么多人?”
“这……我不知道,也许是他们人生之中的重要时刻也说不定呢?我觉得他们现在的状态有的像是在求神拜佛。”
朱厚熜想了想,随即直接走到了一家店门前面,拽住了一青年读书人的袖袍。
此人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人,手持书卷,口中还不断默诵着句子,感觉到有人在扯着他的衣裳,这才温文有礼的回过头来。
只不过这个人温文的神色在打量了朱厚熜一眼之后,立刻敛去,换上了一副皱眉鄙夷之色,还未等朱厚熜开口说话,口中便喊了起来“去!去!去!莫要打扰我读书,找他人要吃的去。”
朱厚熜还从未见到有人用这种态度与他说话,一时间愣住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顺口便来了一句“这位兄台请......”
话才有一两句,那读书人态度更见恶劣“谁是你兄台,看你这一副穿着,左打补丁右有破陋的,也想效仿我等书生说话?可知道东施效颦是何意思?”
左右有读书人恰好见着这一幕,三三两两间便有数人大声笑了起来。
朱厚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忽然间便被恶意所包围,内心之中掺杂着愤怒,委屈等情绪不一而足,眼眶一红差点就要落泪。
突然!一稚嫩之声清脆响亮的回答道“东施效颦出自庄子,指的春秋时期,一个名叫东施的女子见西施抚胸蹙眉的样子很美丽,便学着西施样子在别人面前也作出这种姿势,但她本来就长得丑,再加上刻意地模仿西施的动作,装腔作势的怪样子,让人更加厌恶。”
四周数人纷纷望去,只见到一名年纪更加年幼服饰同样颇脏的幼童,从远处走来,站到朱厚熜身前,更是直接站到了那书生面前。
“斌......弟?”朱厚熜疑惑一声,身前之人不是陆斌又是何人?
那青年读书人一见到这,还是嗤笑一声,不改其状“不知从哪个先生听得了一句话,便出来卖弄,充作读书人,真没有教养。”
“小子与家兄乃是城外西平庄人,随庄上老师学习文字,我兄长更是已经过了童试,勉强也算作读书人,我兄长恭恭敬敬找你询问事情,可你一见我兄长穿着,便露出鄙夷神色,不加回答不说,更是恶语伤人,没有教养之人是究竟谁呢?”
此人瞬间涨红了脸,没想到被一小孩堵得说不出话来“你既是读书人,为何穿着如此破旧?岂不知先圣有云,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你们两个小儿连衣冠都不重视,定然也不重视品行。”
“此衣乃家母手制,母亲缝补衣服不易,不舍烛光,只点昏暗油灯以缝补,常常扎的双手流血,吾兄弟二人每每见到衣衫之上点点血滴,便不忍脱下,生怕辜负了母亲一番苦心,唉!
随着陆斌一声叹息,直引得四周一片沉默不语,随即又见陆斌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咄咄逼人起来“但是兄台你,只是见人没有穿儒服,便说他人品行不端,丝毫不见慈母之爱,天下读书之人,哪个没有双亲师长所赠之物品,照你这般说法,岂不是各个都是品行不端之人吗?”
霎时间,四周读书人一个个的都回过味来,是啊,哪家爹妈不在孩子身上放东西呢?哪家师长不会赠送物品祝福自己举业顺利?
这两个孩子身穿旧衣服的行为完全就是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真不愧是过了县试的童子,其行为完全值得赞扬。
反倒是你!众人目光齐刷刷盯向这个年轻的读书人,这会儿他已经脸色惨白,站在那儿浑身直打颤。
一读书人直接蹦了出来,跳着脚便骂道“你这贱儒,当真是枉为人子,枉读圣贤书!满腹墨水怕是作阿堵物一般拿去浇田了,否则哪怕有一句圣人言入心,怎会说出这般无父无母之言语来?”
四周一片叫好声响起“就是,读圣贤书,藏龌龊心!”
“我认得他,他叫夏非常,是个秀才。”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此等人居然也能考取功名!”
“这等人居然也要和我们一样考这次乡试,真是,唉!”
这夏非常听的是一脸惨白之色,神态之中一片惶急,但是很妙的一点就在这里,此人刚才讥讽时直接砸断了自己话尾,一点后路都没留下,这导致他连道歉的言语都不敢说出来,害怕说出来那边读书人骂的更狠。
“你还不如这两个稚童呢!两位童子尚且知道百善孝为先,而你却只会盯着衣冠,真是,老夫羞与你为伍!”终于一年纪颇大的老头喝道。
受年长者喝骂其错误,这在明朝士子们看来是非常难以承受的事情,所以这夏非常很干脆,直接昏了过去,被他家仆从抬着离去。
那两个仆人也是倒了血霉,离去之时还要替自己主家遭受唾骂,就这么条街道的路程,几乎用口水洗了一遍脸。
那些读书人纷纷散去,陆斌见朱厚熜一脸沉思之色定在原地,拉到一边直接问道“哥你在想什么?”
“衣服是范母织的?”
“哥,你糊涂啦?这不是从王大娘家借的嘛!”
“那你那个点昏暗油灯,衣服沾血滴的故事怎么那么像真的。”
“孟郊的诗,应该不能是假的吧?”
“那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对啊。”
朱厚熜满脸惊骇“你骗人!还是骗了这么多人!”
“哈,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夏非常最后浑身打颤的样子,我刚才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朱厚熜一脸严肃的制止了陆斌言语“弟啊,骗人这种事情要少做,如果被人发现,恐有性命之忧,下次你要先告诉我……”
“哥,你能不能说话直接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把握不住,下次让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