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下方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破碎的茶具,经过风吹雨打和岁月侵蚀,仍可窥见昔日的精美。
石桌旁摆放着一把梨木躺椅,躺在这里,稍一抬头就能透过雕花的镂空石窗望向外面。
当春天来临,夏枢能想象满院翠绿芭蕉亭亭如盖,投下一片绿荫。
从游廊里款款走出的美人,拨弄手上的温润透亮的玉镯,裙角的金色牡丹随着走动轻轻摇曳。
走不出这方天地,她只能在躺椅上坐下,沏上一壶碧绿的茶水,看向芭蕉掩映着的窗,看向外面未曾片刻属于她的自由。
原来,周必果那幅画,画的是这里。
夏枢笑着,从戏梦台走出来,又笑着,将戏梦台的门掩上。
她明明在笑,眼泪却不受控的落下,像汹涌的河流。
费驭再也无法无动于衷,抬手将她狠狠按进怀中。
这场交谈最终在她的冷漠中被迫落幕。
送她回去的车上,费驭沉默了一路,也想了一路,最终还是软下心肠,语气艰涩地问她:“晚点去医院看他?”
他看得出她的心神不宁,看得出她的心早就跟着费孝川走了,可他不想再逼她。
让她避开费家人晚点再去是他最后的妥协。
但出乎意料,她却摇摇头:“不了。让我想回去,想一想。”
费驭猛地抓住她的手,紧张开口:“对不起,是我太心急,我不是要逼你。”
他怕她彻底想清楚,决意同他结束。
如果要结束,他宁愿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卑微的纠缠。
山路蜿蜒,夏枢却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费驭,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也没有片刻为你动过心。”
她云淡风轻地开口,却字字锥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现在别说,好吗?”费驭拼命压抑着胸中的惊涛骇浪,只想求她别再说。
夏枢以缄默为回应,算是答应他的请求。
余下的时间里,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她毫不留情的下车上楼,没有为他回过一次头。
进到电梯,夏枢浑身都为冷汗浸湿,胸中鼓胀叫嚣的阵阵恨意像汹涌的浪潮冲击着她的心脏。
跌跌撞撞,用尽全身力气才回到家里,打开次卧里锁着的关于夏梦的一切,试图从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和声音中寻得一丝喘息。
那幅被闻犀摔坏的画正挂在墙上,泪眼朦胧中,夏枢似乎看见蕉叶微动,似乎有柔软的风拂过,画上人裙角上艳丽的金丝牡丹也随风摇曳起来,她转过头,将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眼眸温柔,笑着张口:
“舒舒,你还是找到我了。”
时间流逝,夏枢从那个温暖美好的梦中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脸上有新鲜的泪痕。
为什么那样美好的梦自己却还会哭呢,明明她在梦里与母亲那样幸福。
的的确确是她这些年来梦寐以求,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手机在客厅的地毯上响了一遍又一遍,拖着疲惫的身体,她弯腰捡起手机。
“喂……老庄。”
那边的老庄终于打到她接电话,在这未打通的两个小时里,他从最初的焦急万分慢慢煎熬着,最终变成了此刻的心如死灰。
“……老板,朱愿死了。”
老庄揉了揉脸,深吸了口气,艰难地说出那句话。
作为一个半生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中年男人,在得知那个命运坎坷的女孩最终没有逃过死神之手时,喉咙堵得厉害。
他家里也有年纪尚小还在读书的女儿,经常叛逆,成绩却很好,每天蹦蹦跳跳,在失败的父亲面前沉默寡言,却在学校跟同学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年轻的明星。
她是希望,她却是绝望。
原本她们都有着同样广阔的人生,而不该……余生被仇恨浸泡不知道活着的意义;而不该,从出不了家门变为出不了重症监护室的门;而不该……以平静的笑容在广大网友的见证下控诉完某个人的罪证,再平静地跳下疗养院的顶层。
耳中除了阵阵轰鸣已然听不见其他,胃里翻江倒海的压力顺着食道翻涌,她几番干呕,压住喉头腥甜,茫然问道:“……谁死了?”
“朱愿。”老庄再也忍不住鼻腔内的酸胀,颤抖着告诉她这个无可挽回的事实。
朱愿死前的视频在网上疯转,相关词条高高占据前三热搜,却不是因为她的死,而是因为闻犀。
她以“闻犀杀了人”为题,坐在镜头前,平静地与赶来看热闹的网友聊起闻犀“杀人”的往事。
评论里有追逐热点和猎奇的看客,亦有闻犀本人的粉丝,他们手指一点,原本无辜的文字就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帮着闻犀一道,完成了对她的再次谋杀。
朱愿总是很坚强,哪怕面对视频下面那些充满恶意的评论和揣测。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是评论之人的错,罪魁祸首从来都只有一个闻犀。
她平静从容,把那些沉痛的往事徐徐说完,又低头沉默了很久。
夏枢望着视频里的人,低头的时间里,她在想什么呢?
沉默过后的朱愿抬起头,对镜头露出笑容,一如那日阳光灿烂,充满旺盛生命力的向日葵。
她笑着,看向镜头,“闻纪舒,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
说完,她就推着轮椅向后退去,吃力地撑着拐杖起身,伏上半人高的围栏,最后一次感受凛冽的寒风从脸颊上吹过。
随后,整具身体向下坠去,转瞬便从镜头中彻底消失。
评论在这一瞬像开了闸的洪水达到顶峰。
然而镜头前却只剩下一辆或许还残留着余温的轮椅,但很快,那一次温度也被寒冬的风卷去。
——
「等揭露了闻犀的所作所为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会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安顿下来,去尝试各种可能的生活。」
「嗯,听上去也不错。」
「那你呢?」
「我?我可能会去学一些可以坐着进行的事,比如成为一个残疾人钢琴家,一个残疾人画家……」
「闻纪舒,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嗯,我们都会实现。」
“嗯,我们都会实现。”夏枢笑着,对自己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