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群莉娘桂香早饭的时候就到了镜春园。
她见童教授已经站在门口,正在来回踱步,一边甩动着双臂,这是他近来和邻居学的”甩手疗法“。桂香为了早点儿到,又在肯德基坐了一宿,熬得眼圈儿发黑,一脸倦容。
“童教授,您吃早餐了吗?” 群莉娘走上前去,问道。
“桂香,你今天这么早就来啦?好啊。“ 童教授轻声说着,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群莉娘。
”你脸色不好啊,昨天回去太晚了,没休息好吧?“ 童教授关心地问。
桂香笑笑,低头不语。
群莉娘桂香洗完手,边煮着早饭,便问:”童教授,您之前在成才学校当名誉校长时,都给那些学生讲过什么课啊?“
童教授没想到桂香忽然问起这个,他思考了一会儿,边回忆边说道。
”我去的很少,那时候他们招的是小学生,我本来想给教师讲一些美学,可是一直也没讲。给那些小孩子,讲过一次怎么写作,嗨,也不能算是写作,就是想让他们养成写日记的习惯。“ 童教授说道。
写日记,桂香琢磨着。
昨天晚上,群莉娘桂香一直坐在肯德基餐厅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那里过夜了,营业员微笑着给她端上一杯热水。她感激地对营业员笑笑。
桂香一直躲在角落里,一直用手机跟何姐通话。何姐把怎么帮群莉办公司执照,群莉怎么去中关村小学自己招生。群莉有了孩子以后,又怎么把公司卖掉了,都对她一一道来。群莉娘边听边流泪,那时候群莉应该是已经怀了吕程,她心里暗暗想着。
最让群莉娘心里翻腾的是,何姐说:她就在唐山住了两天,一个没看住,就出了事,她都觉得对不起群莉娘。群莉娘桂香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在成都的时候,自己也怪过这个吕一鸣,但心里还是怪罪群莉更多些。觉得自己没把孩子教好。
后来邱枫带着蒋丽一起到成都家里看她,还和她聊了一个通宵。那时候,她的心窗好像才稍稍开启了一道缝。直到今天她都记得,在周家巷何姐的小院里,她看见群莉怀里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她晓得孩子心里有多怕,有多苦。只有自己这个当母亲的能读懂闺女眼中的惊慌。
早上,肯德基里来了不少吃早餐的人。桂香看看价格,觉得心疼,但想想总比住一宿酒店便宜多了。她买了一份早餐,有一根小小的油条,桂香吃得很仔细,的确有股牛奶的香味。都说喝咖啡能扛住,让自己不睡觉。可这黑得像中药似地,喝到嘴里苦兮兮的一杯水就十几块,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自己。谁晓得,喝了咖啡她反倒觉得又饿了。
她一路向人打听,走到中关村小学。一早上她都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在那里看着家长们来送孩子上学。那些家长们,有的拿自行车驮着孩子,也有的开着小汽车来送孩子,但都是放下孩子就急急忙忙地赶去上班了。
听说这所学校师资可强了,不但教学经验丰富,还特别有爱心,特别负责任。桂香苦笑着,可惜啊,我那外孙进不了这样的学校。群莉啊,娘猜你一定也想,让吕程到这里来念书,对吧?
这校园环境真好,远远看着绿树成荫,还能闻到花香。学校上课的铃声响了,校园的操场上空荡荡地,门前的铝合金推拉门也哗啦啦地关上了。桂香这才过马路,走到校门口。她仔细看着橱窗里的照片,有学生参加各种演出、比赛的照片,有各种兴趣班的活动照片。有些照片里还有外国人,这个学校的老师有外国人?那孩子的外语一定都很棒啊。群莉娘桂香自己念叨自己听。
她琢磨着何姐的话:”群莉水平不低,那个学校的学生都很优秀,可考初中时都找群莉来学写作。我们家周帅也是跟着她学,要不哪儿也考不上。“
”这是咱姐俩说,我一直都劝群莉,别上那么老远去。再不去一段时间就回来,北京这么大,还能找不到事做?起先我怨过吕一鸣,可吕一鸣跟我说,他劝过群莉,还说可以跟她回成都,可咱们闺女就是不吐口。真太要强了。“何姐说起群莉,就像是数落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这让桂香既心酸又心生感动。
”闺女,你咋就不能留在北京呢?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群莉娘桂香轻声念叨着,不由得掉下泪来。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童教授告诉桂香,他儿子童稚打电话来了,说群莉现在在一家律所上班,收入不错,业余时间开在美国的大学里旁听。还说看了她写的文章,觉得她很有研究能力。
研究能力是什么,桂香不明白,也没敢问。她想:群莉还年轻,她那老爸生前就一直说她脑子灵光,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可这一个女娃,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国外,让我这当娘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放心得下?听邱枫说起过,那个蒋丽还嫁到非洲去了,跟了一个黑人结了婚,现在都怀孕了。桂香真的不明白,这些孩子都是怎么想的。
她带着群芬和群芳,一直待在北京,现在那姐妹俩去了武汉,只有放假才回来一趟,想想也叫人不放心。一个想法在她心里萌生,她想回成都去办个托管班。现在成都家里人去楼空,正好有个场地,自己自食其力,以后吕一鸣和邱枫结婚可以给他们一份大礼, 也算是对他们这么些年辛苦付出的报答。
她从中关村小学一路走到北大,两条腿都有些打软了。忽然就想起群莉的老爸,那个死鬼总说我缺乏锻炼,唉,这么些孩子还不够我锻炼的。还让我给他们唱什么摇篮曲,摇篮都没得。买了个竹车,几个孩子都争着往上爬,结果噼里啪啦地摔倒一片,鬼哭狼嚎地。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桂香啊,你一个人带那么多孩子,学习还都不错,你是怎么辅导他们的?“童教授问道。
桂香被童教授的话从回忆中拉出回来,她笑笑,不好意思起来。
“辅导啥啊,老天有眼,我那些孩子学习上都怪让我省心的。下学就一起做作业,大的教小的。我就只管做饭,把他们喂饱就得。”桂香笑得很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童教授只轻轻“嗷”了一声就推门进屋去了,他又在想他的宝贝女儿了。
这一整天桂香都在帮童教授誊写稿子,午饭都没做,桂香去食堂打回来的。刚好在食堂打饭时就撞见了蒋励。蒋励还说宿舍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另一个人去实习了。群莉娘说晚上去看看,就端着买好的饭急急忙忙地赶回镜春园,继续誊写。
童教授除了起身到书柜取书,一直都在埋头写,天黑的时候,他又让桂香去食堂打饭,桂香出门后,他拿起桂香誊写的稿子翻看着,他想着,这些事情如果小芹在,是由她来做的。想着,他觉得小芹如果回国,应该到了。
他于是给汪富贵打电话,汪富贵的“徽学”课题已经开始研究了,但他连一个大专的学历都没有。这让童教授既为难又有几分欣喜。他觉得汪富贵是个特殊人才,这一点无可置疑。
吃完晚饭,童教授就让桂香早点儿回去休息,还一直对她道谢,说以后就在食堂买饭,不再让她做饭了,就帮她誊写稿子。还拿出一个信封,说是给她加薪水。
晚上,桂香到了儿子蒋励的宿舍,在灯光里,她端详着儿子,个头儿比他老子都高了,日后,这个家就全靠他了,想着就红了眼圈儿。
蒋励端过一杯热水,看老娘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笑着问:“娘,您在童教授家干得还舒心吧?“
”您也别太忙了。我们几个现在都能照顾自己了,也都能照顾吕程,您也该歇歇了。”蒋励把水杯递到老娘手上,继续说道。
“那倒是,我那外孙,唉,可怜哪。我今天去中关村小学看了,那些孩子真福气啊。”群莉娘桂香一脸的愁容。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邱枫帮忙,吕程怕是连学都没有的上,可看看那些孩子,她还是禁不住想到外孙,还是希望他能和那些孩子一样。
蒋励默不作声,他想起第一次在曼哈顿见到姐姐群莉,她曾说要把吕程接到美国去读书,可想想,她现在应该已经顾不上了,或者已经不再这样想了。再看看吕程,觉得他跟他爷爷吕逸飞的感情好的让人羡慕。自己小时候没有爷爷奶奶,一直想到现在。
“娘,吕程跟他爷爷感情可好了。他也聪明,将来会有出息的。我姐说,您在童教授家做事以后,变化挺大的。她为您高兴。” 蒋励满眼含笑地望着老娘。
群莉娘看出儿子的笑意,不由得脸红起来。
“你在美国时,就没多问问你姐,她到底怎么想的?吕程她就不打算要了?”群莉娘按住儿子的手, 眼睛盯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