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无忧略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和顾景炎挤在这么狭窄的巷道里,总感觉怪怪的。
“随本王来。”
顾景炎调转了方向,穿过狭长巷道,快步走了出去。
巷道外,停靠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他率先上了马车,而后朝她伸了手,“上来。”
“你确定这辆马车不会遇袭?”
沈无忧扶着他的手腕上了马车,她才坐稳,便发现屁股底下多了一个软垫。
偷眼往顾景炎身下望去,奇怪的是,他的座位上并未有垫子。
她不知道的是,上回她说自己坐马车坐得屁股疼,顾景炎就悄悄记了下来。
这会子见她有所察觉,顾景炎不由得勾起了好看的菱唇。
流火曾说过,最能打动女人的往往是那些微末小事。
他颇为得意地腹诽着,他只要再细心些,准能把沈无忧迷死...
“王爷,你怎么了?”沈无忧看着怔怔发笑的顾景炎,狐疑问道。
“没事。”
顾景炎收敛了笑意,正了面色道:“你无需担忧,本王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多谢。”
“跟本王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些都是本王该做的。”
见顾景炎这样宽宏大量,沈无忧也在暗暗地反省着自己。
抛开两人之间那么点小小的不愉快。
顾景炎这人其实还挺好的,除了贵妃偏殿内的那次意外。
他几乎就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她的事。
不仅如此,他还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
“王爷,昨夜是我行为无状,实在抱歉。”
沈无忧想起昨夜顾景炎从裴行止手中救下了她,她还不分青红皂白扇了他一巴掌,愈发不好意思,顿觉如坐针毡。
顾景炎误以为沈无忧是在为昨晚那些伤人的话语道歉,连声道:“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是本王不好,惹你伤心了。”
“王爷,那些事往后不要再提了吧。我...”
沈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确实很需要顾景炎这个盟友,而且如果顾景炎有需要,她也可以无条件地为他提供支持和帮助。
但是就感情方面,她希望两人能够断得干净一些。
“好。”
顾景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有些失落,还是给予了正面的回应。
说起来,上天有时候真的挺爱捉弄人的。
他一开始并不想对她负责,总感觉身边多个女人会很麻烦很累赘。
现在他完完全全陷了进去。
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他负责,反而难受得抓心挠肺。
顾景炎越发郁闷。
他不过是想要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怎么就这么难...
“吃糖吗?”
沈无忧礼貌性地询问着顾景炎,原因无他,她每次坐马车都会想吐,只能通过吃糖缓解。
“快趴下!”
顾景炎听得马车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瞬间警觉。
他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旋即将她扑倒在马车里并不宽敞的底板上。
沈无忧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肚子顺势仰躺在地,听到外头的动静,这才缓缓偏过头看向俯趴在身侧的顾景炎,“那群人又追上来了?”
“应该是。”
“他们有两百多人,对付起来有些难度。”
“无妨,司熤的兵马很快就会赶到。”
“王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路途上设下埋伏?”
“嗯。他们穷途末路,为防罪行败露,势必会不遗余力地阻碍你进宫面圣。”
“王爷真是神机妙算。”
沈无忧暗暗腹诽着,顾景炎既然早就知道这群人会设下埋伏,而且他还有心帮她,断不可能单枪匹马赶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要将气氛烘托得紧张一些,故意只身前来,好突出他的英勇无畏。
该说不说,顾景炎这种行为还挺幼稚的...
他明明可以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却偏偏要趴在地上和她一起躲伏击。
箭雨持续了好一会儿。
直到沈无忧和顾景炎身上堆了上百支箭,外面的动静才稍稍小了一些。
“沈姑娘,你在马车上暂避风头,本王下去会会他们。”
顾景炎见时机成熟,本想着按照原计划进行,为救她身负重伤,沈无忧却在他起身的那一瞬,拽住了他的胳膊。
由于惯性使然。
顾景炎毫无防备地朝她身上压了下去。
四目相对,唇齿相接。
顾景炎的嘴唇在触及到她柔软可口的唇瓣时,浑身如同触电般,又酥又麻。
他担心她生气,忙撑起手肘,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本王不是故意的。”
“你快起来...”
“刚才没压到你吧?”顾景炎即刻起身,略尴尬地问。
“王爷,有句话我有必要先跟你说清楚。”
“你说。”
“我知你早有防备,这群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一会儿还要上演一出苦肉计,对吧?”
“...本王没有。本王心思单纯,为人绵善,不擅用计谋。”
“我的意思是,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要让自己受伤。”沈无忧很认真地补充道。
“本王要是受了伤,你会心疼吗?”
顾景炎心下顿生挫败,沈无忧太过敏锐,她竟猜出他要用苦肉计博同情,还直接说了出来。
这下倒好,苦肉计他也用不上了。
沈无忧蹙着眉,开门见山地说:“王爷若是没苦硬吃的话,我心疼你做什么?”
“好吧。”
顾景炎见她说得这么明白,只能果断放弃苦肉计。
他下了马车,仅吹了个口哨,四面八方涌来的意图刺杀沈无忧的杀手纷纷被从高处抛下的网兜罩住。
“司熤,活擒所有叛贼。”
顾景炎背手负立,沉声吩咐着潜伏在暗处的司熤。
司熤得令,即刻让手下将士收网擒人。
眼瞅着危机解除。
沈无忧这才慢条斯理地从马车上走下。
看向身后被网兜罩住的黑衣刺客,她轻扯着唇角,淡淡地同身侧的顾景炎道:“多谢王爷慷慨相助,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本王很想知道,如果本王没来,你会选择如何应对?”
“实不相瞒,我一早便雇人去阻了林相国的路。”沈无忧也不可能打毫无准备的仗,纵使顾景炎没来,她也不至于让自己深陷危机。
“你是打算跑去蹭他的马车一道进宫?”
顾景炎抽了抽嘴角,他这是第一回发现,沈无忧有时候也挺无赖的。
她和林祥睿并无交集,这种情况下,她竟也敢去蹭马车...
沈无忧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我寻思着,我要是在林相国的马车上出事,他势必难辞其咎。故而,他的马车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来,倒是本王来得多余了。”
“王爷怎会多余?你可是我最可靠的盟友。而且事先,我确实没想过他们派来刺杀我的刺客数量会如此庞大。”
沈无忧抬眸看了眼天色,又补充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进宫吧。”
“嗯。”
顾景炎迅速招呼了追风前来驭车。
马车行进了数百米,前方不远处,骤然跑出一个约摸七八岁左右的女孩。
女孩上身赤裸,破烂不堪的裤子上也是血迹斑斑。
她一边哭,一边朝着马车疾行的方向迎面跑来。
“主子,这女娃怕不是遭遇了什么迫害...”
追风险险地避开女孩,紧急刹住了马车。
“王爷,借你的披风一用。”
沈无忧拿上顾景炎搁置在马车上的披风,快速跳下车,披在了女孩肩膀上,“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姐姐...”
孩童怯懦地开了口,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写满恐惧。
“诶?你...”
沈无忧察觉到眼前的女孩声音略粗,下意识地攥住了女孩的手腕,通过摸骨才发现眼前长发披肩的女孩,实际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孩。
“姐姐,快跑。”
“什么?”
沈无忧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她立马松手快步后退了几步。
“无忧!”
顾景炎见状,第一时间抓住了沈无忧的胳膊,将她推向一旁较为安全的距离。
而他自己,也被身后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从沈无忧的视角上看,那孩童就像是烟花一样瞬间炸开,血浆流了一地,染红了顾景炎的大半张脸。
“你没事吧?”
顾景炎见她呆呆地望着地上那具并不完整且极其可怖的尸体,下意识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事。”
沈无忧惊魂未定地站起身。
也不知道是被顾景炎推得动了胎气,还是被这般血腥恐怖的场景吓得丢了魂。
她只觉腹部隐隐作痛,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真的没事?”
顾景炎不放心地搀扶着她,“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想到这群人这样丧心病狂,竟拿这无辜稚子的身体当利器!”
沈无忧气急,她早就知道官场腐败,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可亲眼得见他们的狠厉手段,还是会气到发抖。
“先上马车,此地不宜久留。”
顾景炎的面容也很是凝重,世人皆说他变态,事实上,他可从未残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他回眸看了眼地上小小的尸首,沉声叮嘱着追风,“得空的时候,记得让人将这孩子埋了。”
沈无忧上了马车后,身体依旧很不舒适。
另一边,养心殿上。
文武百官皆已悉数到齐,顾北宸的视线从殿下乌泱泱的官员脸上扫过,好一会儿才停驻在了裴行止的身上,“裴爱卿,裴沈氏怎的没有和你一同前来?”
“启禀皇上,臣今早出门时,她还未起。臣本想等她,她执意让臣先走。”
裴行止眼瞅着沈无忧到现在都还没来,便知她凶多吉少。
想到她很有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他心底里骤然生出一丝惋惜。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像他这样自私自利薄情冷血的人,永远是利益至上的。
哪怕爱过,这份掺杂着太多私欲的爱也注定廉价...
而朝中官员听裴行止这么一说,对沈无忧的所作所为更加不满。
卓宏章见状,即刻上前一步,慷慨陈词,“皇上,事实证明,女子确实难担大任!”
“卓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裴沈氏肯定是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陈岁很是担忧沈无忧的安危,他频频回头往殿门口的方向望去。
“她连早起上朝的毅力都没有,这般差劲,还能做成什么事?”
卓宏章冷哼,他估摸着沈无忧到现在还没有现身,人肯定是没了。
沈无忧一死,他头顶上的乌纱帽便算是彻底保了下来。
此情此景,单凭陈岁一人,绝对掀不起任何风浪。
都察院那边,顶多只是查到孙海那里,暂时还查不到他身上。
至于青竹别院里的巨额钱款。
他若是一口咬定是被人栽赃嫁祸,再将钱款上交至国库,想必圣上也不会深究此事。
“皇上,臣有本要参!”
“卓爱卿请讲。”
顾北宸犀锐的视线又一次从众人身上扫过。
这一回,他不止发现沈无忧还未到场。
顾景炎和司熤二人也同样没有到场。
顾北宸早有预料,沈无忧进宫途中必遭伏击。
他之所以毫无动作,不过是想要看看,顾景炎为了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卓宏章将奏折递上后,特特清了清嗓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字一顿地说:“臣认为,裴沈氏身上有三处错。”
“说来听听。”
顾北宸粗略地浏览着卓宏章递上的奏折,淡淡地回了一句。
“其一,裴沈氏于春闱大考期间,要求两百文官两百武将脱衣验身,于理不合,有辱斯文。”
“其二,裴沈氏以权谋私,擅自用她名下商铺进购的蜡烛作为考场专用蜡烛。”
“其三,裴沈氏口口声声说要誓死维护考场公平秩序,期间却被人指控偷摸透题给她表哥谢羡之。”
“这三点错处,足以证明她一介女流之辈,鼠目寸光,难担大任,还请皇上明鉴。”
卓宏章说完,刹那间便涌出十来位朝中官员附和着他的说辞,将沈无忧贬低得一无是处。
陈岁急了眼,他还想着让裴行止为沈无忧说上两句。
他官品低下,说话分量自然不及官居正二品的裴行止。
“裴将军,卓大人这分明是在颠倒是非,是可忍孰不可忍。圣上最是信任你,要不你为沈考官多美言两句?”
“......”
裴行止只当没有听见陈岁在说些什么,微微偏转过身,煞有其事地同梁非窃窃私语。
梁非则一脸困惑地看向裴行止。
好一会儿,他终是没忍住心中好奇,试探性地问道:“将军,卓宏章颠倒是非黑白,你为何不肯出面驳斥他?”
“我同无忧是结发夫妻,关系太过亲厚,反倒不便替她说话。”
“可...末将实在看不过眼。卓宏章恶贯满盈,竟还好意思往他人身上泼脏水!”
“再等等看,相信圣上自有定夺。”
裴行止只当沈无忧已经死在了群臣设下的伏击中,人都已经死了,他自然不可能傻到为一个死人出头。
梁非抿着唇,对于裴行止的不作为颇有微词。
印象中,裴行止骁勇善战,又极擅谋略,为人正直果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坚定不移地跟在裴行止身边。
可现在看来,裴行止似乎远比不上沈无忧。
沈无忧是真心实意地在做事。
而裴行止,就像是一株立场极其不坚定的墙头草。
只知审时度势,只会趋炎附势!
林祥睿见文武群臣对沈无忧的非议声越来越大,这才不疾不徐地站出来,同顾北宸说道:
“皇上,事实证明裴沈氏确实难担大任。春闱期间,她数次犯下大错,幸亏卓大人,裴将军等替她善后。依臣之见,裴沈氏监考不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臣附议!”
卓宏章连忙补充道:“裴沈氏定然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才不敢上朝面圣,还请皇上明鉴!”
“谁说我不敢上朝面圣?”忽然间,一道清丽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紧接着,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
沈无忧穿着染满血迹的衣裳,挺直了背脊,信步走入养心殿。
她身后分立着顾景炎和司熤二人。
顾景炎身上的玄色衣袍虽看不清血迹,但他的脸上脖子上,早已被殷红血迹所染。
加上他皮肤偏冷白。
乍眼看上去,仿若从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令人望而生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