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忧故作诧异地看向卓宏章,笑着问道:“卓大人,你外室的画像,是怎么落在这位张姓考生手里的?”
“我...这一定是你联合他人想搞我!”卓宏章老脸通红,急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卓大人此言差矣!这几天,一直被暗算的人是我不是你,全场近万名考生的眼睛可明亮着呢!”
沈无忧收好卷轴,又转头询问着陈岁,“陈大人,这位张姓考生的户籍信息可是查到了?”
“查到了。张博,冀州人士。于秋闱乡试中脱颖而出,特来进京赶考。”
“不过,隔壁考场还有一个同名同姓且同籍贯信息的人也叫张博。”
“我仔细比对了信息,发现隔壁的张博才是真正的张博。”
“眼前的这位,是个冒牌货。”
陈岁暗暗感慨,他在礼部任职二十多载,这还是头一回发现春闱大考上能生出这么多事。
而这些事,几乎全是冲着沈无忧一人来的。
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之所以这么针对沈无忧,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女子。
究其根本,是因为沈无忧查舞弊查得太严。
她的种种举措,已经严重影响了各方势力往春闱里塞人的惯有行为。
“原来,还是个冒牌货?”
沈无忧细细地打量着考生,随口问道:“说说看,你和卓大人的外室是何关系?”
“我和卓大人的外室并无任何牵扯!”
“既然没有牵扯,你手里又怎会攥有人家的画像?”
“这卷轴是你给谢羡之的,我怎么会知道?”
“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无忧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给过你机会解释清楚的,是你不要。一会儿被定罪为污蔑春闱主考官,可别哭。”
“什么意思?”考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意。
“刘大人,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冤死了。”
沈无忧朝着空场外的空巷喊了一嘴。
都察院刘御史果真快步走了出来。
“沈考官见谅,我刚才去了一趟青竹别院,路途上多有耽搁。”刘御史气喘吁吁地道。
“你去那里做什么?”这一回,不仅仅是那假冒的张博坐立难安,卓宏章也再也坐不住,焦躁地站了起身。
“经查,孙海私吃回扣一事证据确凿,我在圣上的授意下,已经查封了孙府。”
“从孙海的个人记账簿上,我发现他曾多次向你行贿,金额高达一万两。”
“考虑到这件事牵扯甚广,我又一次问了圣上的意思,经允准,这才带人去了青竹别院搜查。”
“青竹别院除却私藏了一百万两赃款,我还从卓大人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拳头大的卷轴,卷轴里是卓大人的亲笔。”
刘御史说完,立马将袖口中的卷轴亮了出来,卷轴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答题要领及重点。
沈无忧勾唇,眸光戏谑地看向卓宏章,“这么看来,考场上那封画着卓大人外室的卷轴,应该是被卓大人搞错了。卓大人应当是想要让这位假冒的张博,将刘大人手里的卷轴,带到考场上栽赃诬陷我与表哥,我猜的没错吧?”
“胡说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卓某从未做过这样的卷轴,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卓大人别激动,这笔账呢,我们可以慢慢算。”
事实上,都察院御史手中的卷轴还真不是卓宏章的亲笔。
这一切还要从沈无忧几日前半夜溜出贡院,孤身潜入青竹别院说起。
沈无忧早就让人盯上了谢羡之前后左右的位置,也早就查到了谢羡之右手侧的张姓考生盗用了他人的身份。
前几日,当她的人从张姓考生包袱里搜出一卷空白卷轴,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和谢羡之。
因此,她潜入青竹别院时,刻意在卓宏章桌上留了一封写有答题要领的卷轴。
至于卷轴上的字,其实是陈岁一笔一划亲自描摹的。
陈岁跟在卓宏章身边也有大几十年了,之前卓宏章懒得理事,很多时候都是由他代劳的。
他担心字迹不一样惹圣上怀疑,便勤勤恳恳练了许多年,如今终于练到和卓宏章的字如出一辙的地步。
而考生手中的卷轴本是照抄谢羡之的答案,沈无忧早有防备,在接手的那一瞬,偷偷在袖口里换了一封。
将另一封她事先绘下的卓宏章外室画像的卷轴给裴行止递了过去。
倘若卓宏章令人搜一搜沈无忧的身,定能从她身上发现一封写满和谢羡之答卷相差无几的卷轴。
可惜他此刻阵脚大乱,自顾不暇,根本想不到这一茬。
卓宏章红着眼,好声好气地央求着刘御史,“刘大人,你我在朝为官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卓大人,铁证如山。”
刘御史并没有给卓宏章任何讨好收买的机会,旋即又将一份户籍信息扔到了他跟前,“卓大人,这位考生姓朱,名光熙,对吧?”
“这我哪里知道?”卓宏章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的外室楚姬已经招认,朱光熙是她在外头养的姘夫。”
“不日前,你让楚姬给你找个面生的男子,让其在考场上指证沈考官私自给她的谢姓表哥漏题,并答应给其一百两的封口费。”
“楚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索性就叫自己的姘夫来做这事儿。”
“至于朱光熙的户籍信息,也是你让人在考生名录上做的假,我说的可对?”
都察院御史之前就收到沈无忧的密信,悄悄查了这位考生,没成想,这一查果真查出了点东西。
“......”
卓宏章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缩着肩膀完全不敢抬头的考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楚姬那个小娘儿们给绿了!
不过他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事儿。
朱光熙被证实和他的外室有染,这意味着他泼在沈无忧身上的脏水都将反噬到自己身上。
而他的栽赃嫁祸,最终只能以他的一败涂地而告终。
“卓大人,你就这样恨我?为了拉我下水,不惜把你自己也给赔上?还是说,你背后还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沈无忧接连问了三个问题,不过答案她早就了然于心。
她与卓宏章并无私仇。
卓宏章看她不顺眼主要是因为她是女子,且抢了他春闱主考官的位置。
但凭这两点,还不至于让他疯狂至此。
想必,他背后还站着一群指望着通过春闱舞弊培养手下门生,结果却被她坏了好事的朝中官员。
“沈无忧,这些全是你的一面说辞,如何作数?青竹别院里的赃款也不关我的事,我这几日全在贡院,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我,故意在我的青竹别院里藏了巨款,也是有可能的。”
“卓大人,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对圣上说吧。”
沈无忧眼看着春闱大考即将结束,旋即又带上了春闱前从黑市里抄录的那本买卖试题的名录,站定在考场前,对众考生说道:
“本次春闱,统共有十一位考生去往黑市买了春闱试题,还请这十一位考生出贡院后自行去顺天府走一趟。另外,我已经在春闱期间,命人去诸位家中搜出了春闱试题,人赃并获,多说无益,请吧,诸位!”
她此话一出,所有考生瞬间沸腾了起来。
“这位沈考官是真的很不错!我的考场座位较为接近沈考官的监考位,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天她可谓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
“你们是不知道,咱用的蜡烛都被人调换了。最后是沈考官解决了劣质蜡烛的问题,咱们才得以用上正规的考场专用蜜烛。”
“昨晚狂风大作,礼部故意藏了蜡烛防风罩,也是沈考官解决的防风罩问题。要不然,昨晚咱们都得凉凉!”
“我觉得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她并不只是针对寒门学子中的舞弊者,她是真的做到了一视同仁。”
“历来皆有人前去黑市买试题,终于有人敢站出来揭发这事了!此乃我天朝之幸!”
......
沈无忧听不清众人在议论些什么,她担忧人流过大会造成踩踏事件,即刻站上高台喊着话:“春闱大考已圆满落幕,诸位放心,舞弊者必受严惩。多谢诸位这几日的配合,还请按秩序退场!”
“沈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沈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沈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
沈无忧话音一落,考场上上千考生纷纷默契地朝着她鞠躬致意。
卓宏章看向乌泱泱的考生齐声喊着“沈师”的时候,浑浊的眼泪簌簌落下。
他第一次担任主考官的时候,也曾幻想着自己能有这样的待遇。
可惜...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
陈岁等人也纷纷湿了眼眶,天知道这几天沈无忧有多么不容易。
好在结果是好的。
这一句句“沈师”的含金量,绝对是历年春闱大考上最高的。
沈无忧莫名有些感动。
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矫情,匆匆下了高台。
裴行止见众考生这样拥戴沈无忧,脸上溢满喜色,“无忧,你监考有功,明日早朝,圣上必定有所嘉奖。你可想好向圣上讨要什么样的赏赐?”
“将军问这个做什么?”沈无忧纳闷地看向他。
裴行止压低了声道:“我是这样想的,求财未免太过俗气,求官职也不甚方便,毕竟女儿家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事。不如,你向圣上说说,将原先沈家的爵位交由我来承袭?”
沈无忧没想到裴行止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已经想过了。
此次她立了大功,明日早朝她势必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旨和离,相信圣上定不会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驳了她的面子。
只是事情尚未有定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万一裴行止知道了她的意图,将她锁在家中,谎称她身体抱恙,又或者怀了身孕。
那么她想要请旨和离的计划就将彻底落空。
思及此,沈无忧遂又缓和了面色,柔声答道:“将军这个主意甚好,我会考虑一二的。”
“得此贤妻,是裴某的福气。”
裴行止目的达成,瞬间喜笑颜开,“无忧,我身体已经大好。今夜你若方便,我便去你屋里,你若能怀上孩子,我定加倍疼你。”
“将军还是去陪陪苏氏吧!我劳累了这么几日,实在没有兴致。”
“又不需要你动。你就算没有兴致,也无妨。”裴行止才不管沈无忧的体验感如何,他只知道,他现在就想睡了她。
她要是怀了他的孩子,以后便再也没办法拿和离一事来威胁他。
沈无忧眉头紧蹙,不耐烦地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明日一早我还需要进宫面圣,今夜我只想早点入睡。”
“那...明晚?”
“到时候再说吧!”沈无忧待考生散去,快步走出了考场。
考场外,除却三两成群的考生,还汇聚着诸多考生的家眷。
乌泱泱的人群中。
秀儿穿着一身红衣,背后还插了两面旗子,喜气洋洋地朝着沈无忧招了招手,“小姐,秀儿可想死你了!”
“秀儿,你今天穿得这样红火,是想嫁人了?”
沈无忧看到自家甜美可爱的婢女,原本被裴行止搞得乱七八糟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许。
“才不是呢!这是最新流行的考生家眷旗装,寓意为旗开得胜。”
“我又不是考生,我看你穿这一身红,分明是想嫁人了。”沈无忧继续调侃道。
“哼!小姐就知道打趣我,我才不想嫁人呢!”
秀儿很清楚,以她低贱的身份和地位,绝对许配不到好人家。
与其随随便便嫁个不喜欢的男人做牛做马,她还不如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
“等我给你找个状元郎,我看你嫁不嫁!”沈无忧这话说得很是认真,她可不忍心随随便便给秀儿配个长工还是什么的。
反正她有的是钱,但凡跟过她的人,她都不会亏待。
“小姐,你别打趣我了。我给你带了桃花酥,趁热吃吧。”秀儿羞红了脸,忙拿出怀里的桃花酥,给沈无忧递去。
“这是你特地去醉仙楼买的?”
“不是。是九王爷托我带来给你解解馋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无忧一想起顾景炎,就气得咬牙切齿。
这狗男人的酒品实在太差!
醉酒后居然把她的嘴唇啃成那样,害她被陈岁他们一阵笑话。
“王爷说,他对不起你,特买了你爱吃的糕点来向你赔罪。小姐,王爷是不是将你吃干抹净了?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
“什么吃干抹净?我和他清清白白。”
“王爷说,他会对你负责。他还说,他也被你占了不少便宜,你也需要对他负责。”
秀儿咧着大牙,兴奋得就像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她很肯定,这几天,她家小姐和九王爷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