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没想到沈无忧手里还真有尚方宝剑,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他努了努嘴,不甘不愿地道:“沈考官既然发了话,我去查就是。”
“务必快些问话,千万别耽误了考生进考场的吉时。”沈无忧随口叮嘱了一句,便收回了出鞘的尚方宝剑。
“拽什么拽...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
“只知借助家世狐假虎威,见识短浅,难登大雅之堂!”
“老子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呸!”
孙海下了高台,依旧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
不过,不服气归不服气。
头顶上方悬着一把尚方宝剑,他到底还是知道怕的。眨眼的功夫,就将同礼部文官相勾结的十三位考生给揪了出来。
“看不出来,孙大人办事效率还挺高。”沈无忧勾了勾唇,不无戏谑地调侃道。
“那是自然!”孙海没听出来沈无忧的嘲讽之意,颇为得意得挺起了肚子。
“……”卓宏章见状,脸色愈发难看,暗骂着孙海没脑子。
他和孙海相当于礼部的核心,没能管好下属,算是他们的失职。改明儿个传到圣上面前,他们势必会被牵连。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将裴行止手下的两百武官也拉下水,才能分散些许圣上的怒火...
想明白利害关系后。
卓宏章又梗着脖子,质问着沈无忧:“敢问沈考官,只查文官,不查武官,是否有失公允?”
“谁说我不查?”
沈无忧挑眉,看向台下如同惊弓之鸟的一百八十七位文官,沉声说道:“所有文官听令,即刻上前检查裴将军手下两百武将身上有无夹带小抄等用于徇私舞弊的东西,每查出一人,奖励十两银子。”
话音一落,方才被武将搜过身的文官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巴不得将这群武将连皮都给剥了检查。
沈无忧听着屏风里传来的争吵声,悠悠地转过头看向卓宏章,“卓大人,检举的赏钱可否走礼部的公账?”
卓宏章气的双目赤红,想拒绝又无从拒绝,只好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可以。”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恼火!沈无忧不仅查了他礼部的人,赏钱还想着从礼部薅,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沈无忧见卓宏章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笑着问他:“卓大人怎么一直臭着脸?是天生不爱笑?”
“是!我素来不爱笑。”
“其实吧,我这也是在替你揪出品行不端的下属,你该感谢我才上。至于武将那边的赏钱,你若不舍出钱,事后你自行跟裴将军对账。”
“这点小钱,礼部还是出得起的。”
“那就好。”沈无忧见卓宏章暴跳如雷的模样,心情大好。
台下。
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百武将之中也查出了三位夹带小抄者。
裴行止原以为自己手下的将士,不可能私收贿赂,此刻气得恨不得将这三人就地格杀。
他提着剑,怒声咆哮:“本将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竟敢同考生勾结,徇私枉法,其罪当诛!”
“将军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三人齐刷刷跪下,身体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裴将军,你要处置下属是你的事,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揪出三位同武将勾结的考生。”沈无忧见裴行止下了台,试图对三位武将大打出手,立马叫停了他。
“嗯。”裴行止胸腔憋了口气,如若没有这三人,他这一回就可以狠狠地压上礼部尚书一头。
结果,他管理得当的好名声全被这三根搅屎棍给毁了!
真他娘的操蛋!
裴行止压抑着心中怒火,暗暗调整着呼吸,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同身侧副将梁非说道:“即刻去揪出那三位有所勾结的考生。”
贡院外头乌泱泱的考生亲眼得见十六位徇私舞弊的考生被当场带离考场,对沈无忧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也从轻蔑不屑到化成此刻的崇拜敬佩,对她的夸赞更是如同潮水般疯涌而至…
“看来是我狭隘了。沈师不愧是将门嫡女,雷霆手段果真厉害!”
“我还以为女子担不起春闱主考官的大任,沈师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真他娘的有种!”
“她拔出尚方宝剑的那一刻简直飒爆了!若为男子,必能干出一番大事...”
......
沈无忧没能听清考生们都在议论些什么,不过她很清楚,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没白花。
最起码,她的口碑实现了颠覆性的逆转。
“诸位学子,请听沈某说上两句。大家十年寒窗,皆为春闱一举夺魁,沈某在此先预祝诸位能够正常发挥,考出自己的实力。”
“沈某作为本届春闱主考官,必将奉行公平公正原则,致力于维护良好,健康的考场生态,坚决杜绝任何形式的考场舞弊行为,若有发现,必定严惩。”
“大家也可以互相监督,互相检举。当然,若有蓄意滋事者无中生有,诬告诽谤,沈某定不会姑息。”
沈无忧话音一落,原本喧嚣声不绝于耳的贡院外,瞬间寂静一片。
事实上,历届春闱都有一部分靠舞弊突出重围者,考生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求助无门。
沈无忧这样郑重其事地给予了他们承诺,他们自然不可能全信。
但在进入考场之前能够听到这番豪言壮语,还是给予了绝大部分没有关系没有家世的寒门学子们莫大的鼓励。
“陈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沈无忧转身询问着陈岁,陈岁连忙答道:“辰时三刻。”
“所有文武官员听令,开始验身。”沈无忧大手一挥,考生们纷纷排起了长队,等待验身进场。
没一会儿,她见有不少考生被查出私藏小抄,又一次上了高台,声色俱厉地道:
“我最后警告你们一遍,事先做好小抄的,在进入考场之前都给我扔得干干净净,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我的眼睛就是尺,任何小偷小摸,都不可能逃过我的法眼。”
此话一出,果真又有不少考生从身上一些奇奇怪怪的死角拿出小抄,默默扔掉。
而一早就被沈无忧下令验身的文官武将们此刻也不敢有半点懈怠的意思,就怕被她抓住什么把柄丢了官职。
沈无忧对文官武将们格外积极的工作态度感到相当满意,犀利的眼眸满场打着转儿。
见谢羡之已经在验身处等候,为了避嫌,她立即让验身官员“多加关照”。
她的一句话,使得原本只需要检查一遍就能进入考场的谢羡之,硬是被扣在考场外,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
好在谢羡之身正不怕影子斜,三遍都未查出异常,便挺直了背脊,走进贡院大门。
半个时辰之后,近万考生纷纷验完身。
按照往年的规定。
他们现在就可以各自去往各自的考场,静候发卷答题。
沈无忧忽然清了清嗓子,示意着众人看向横亘在各大考场的入口前巨幅白榜,“此榜名为凌云榜,考前还请大家仔细阅读考场保证书,读完请诸位在榜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在名字上按下手印。沈某再一次祝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
众人不解地看向这个长约几十米的巨幅白榜,虽不明白沈无忧此举何意,但还是按照顺序,逐个在白榜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并画押。
卓宏章和孙海相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轻蔑之色。
孙海压低了声,在卓宏章耳边说道:“大人,你说这沈无忧瞎搞上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女子也就这么一点见识!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她竟祝所有考生都能取得好成绩!要知道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有九千多人,大家要是都取得好成绩,那以后朝堂之上,人多得怕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就是!妇人之见,愚蠢之至!”孙海重重地点头附和着。
裴行止也觉得沈无忧此举很是不妥,不解地问道:“无忧,你不觉得弄个凌云榜出来很多此一举?”
“会吗?”
沈无忧只是笑了笑,并未打算开口解释。
前几日她从刘三口中得知,春闱大考上的作弊方式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为夹带小抄,第二种是黑市买试题。这两种作弊方式她都有所防范,定不可能再有漏网之鱼。
而第三种作弊方式,通常是发生在春闱大考阅卷阶段。
为防有心人掉包答卷,她设下一面凌云榜,到时候方便核对每个人的笔记。
如此一来,就能从几千份答卷里面快速锁定目标,省时又省力。
裴行止不知道沈无忧心中打算,连连点头,“凌云榜确实很多余。不过,你能做到这个份上,属实难为你了。”
“......”
沈无忧无语地看了裴行止一眼,这贱男人一方面享受着她给裴府带来的巨大光环,到哪儿都要炫耀上一番他腰间的丑陋香囊,巴不得让全京都城知道春闱主考官是他的发妻,还给他绣过香囊。
可另一方面,裴行止和卓宏章,孙海之辈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他们对她的轻视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哪怕嘴上不说,眼神里也能看出一二...
就在所有考生有序地在榜上签名之际,裴行止眼尖,忽然阔步上前,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腕,冷声道:“你是女子?”
“我...我不是!”那考生瑟缩着肩膀,吓得脸色煞白一片。
“考生编号是多少?”裴行止步步逼问。
“我...”考生支支吾吾不肯说,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方才是过了验身那一关的,我不可能是女子。”
“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子也可以,除非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身上衣服脱光。”裴行止声色俱厉地说。
闻言,沈无忧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以她多年学医的经验来看,此考生肯定是个女子。
这一点,相信习武多年的裴行止一眼便能看出。
既然能够看出,直接将她逐出考场就是了,何必要逼着人家脱光衣服?
而且她要是真脱了。
被这么多人看了身子,肯定是活不下去的。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宽容。
裴行止见考生双手紧攥着衣领,快步上前,准备直接剥光她。
他太渴望立功了。
难得找到一个机会,肯定不会就此错过。
“不...不要。”
考生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给裴行止磕着响头,“大人,我自愿放弃考试资格,求您放了我吧!”
“晚了!”裴行止不为所动。
他蹲下身摁住考生肩膀,试图强行扒掉她的衣物。
“住手!”
沈无忧叫停了裴行止,沉声说道:“裴将军,当众验身多有不妥。”
话音一落,沈无忧便同瘫在地上泪如雨下的考生说道:“你,随我来。”
裴行止被当众反驳,自觉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地质问沈无忧:“她分明是女子,你为何不让我当众揭发她?是担心我抢了你的风头?”
“当众揭发?裴将军,你可有想过当众扒了一个女子的衣物,她往后该怎么办?”
“流言蜚语能够害死人的,你怎么会这样狠心?”
沈无忧愤怒地看向裴行止,舞弊代考是不对,但罪不至死。
裴行止却为了抢功,意图让一个女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袒胸露乳。
说起来,他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妇人之仁!”
裴行止冷哼,他跟着沈无忧鞍前马后地忙活了这么久,一点儿功劳都没有,心里自然是大为不爽。
“我准你说话了?圣上说了,春闱我来做主,你就算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沈无忧凶了一顿裴行止,便不再搭理他,带着考生来到一旁,极为严肃地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还望你如实相告方才是怎么躲过的验身环节?女扮男装进考场,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方才验身的是我的孪生哥哥。验身后他假借干粮落在外头,急匆匆出去拿,然后换我进来代考。”
“你可是自愿的?为何要替哥哥代考?”
“我哥从小不爱读书,他总让我女扮男装去私塾替他上学。这一回,也是他逼着我来的,我若是不从,他就要让阿爹把我卖给老鳏夫做媳妇。”
“行,我知道了,你走吧。”
沈无忧叹了口气,只道是眼前的考生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多谢沈考官大恩!”
考生感激地看向沈无忧,她很清楚,要不是因为沈无忧力保她,她现在肯定会在众人面前被扒得干干净净,颜面尽失。
“回去告诉你哥,春闱舞弊当永不录用。”
“沈考官,我想不明白,为何春闱大考可以有女考官,却不能有女考生?”
“制度如此,非你我能改变。”
沈无忧也觉得很不公平,当世也有不少才华横溢的女子完全不输男子,却因为性别,只能锁在深闺,相夫教子,了此残生...
目送着考生离去,沈无忧久久回不过神,她打心底里很希望,女子也能够获得公平教育的机会,也能堂堂正正地走进春闱考场。
在她看来,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男权社会用于压迫女性的思想武器罢了。
裴行止越想越不甘心,他原本就是打算在春闱上大显身手的。
现在倒好,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竟不翼而飞了。
这不,没一会儿,他又打起了其他的主意,缓声诱哄着沈无忧,“无忧,春闱大考可还有其他要点?你毕竟没有官职,上书多有不便,为夫可替你代笔。”
“代笔一事陈岁更为合适。春闱大考期间,将军的职责是最重的,这六天你和你手下的近两百武将,都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裴行止双眼发光,连声答应。
“我听往年在春闱大考舞弊的落选者说,部分人会采用谷道夹带小抄的方式进考场。”
沈无忧话说一半,裴行止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不,他还想着打断沈无忧,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将军应该发现了,验身的时候,基本上没人会扒着考生屁股瓣检查,毕竟这样的行为太过失礼。”
“所以只能辛苦将军带着手下,在茅房门口轮班候着。但凡有考生在考试期间出恭上茅房,你们务必仔仔细细地检查他们的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