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只要与我在一起的时光,做什么事都是开心的、满意的。她让我寻一户好人家娶了,不要找自己这般只会胡搅蛮缠的女子。”
“我当时当着她的面向天地起誓,今生今世不再迎娶,她却用本就无力的胳膊再度拉住了我,阻止我这般发誓,告诉我一定要在她死后好好生活。”
吕凌帆感触良多,他与齐枳碰杯对饮,仿佛把一切忧愁全部饮尽。
师徒二人的心结也各自打开。
接下来齐枳所述,着实让吕凌帆更加惊讶。
“她还告诉我,我们二人竟还有一个女儿存世,至于何时发生的关系,我已经忘却了。据她临死前的交代,是某次夜里,我伶仃大醉,你师娘也没有拒绝。在我离开雯苑家族时,她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最终她选择将女儿留在雯家,算是报恩。”
齐枳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她告诉我,我们的女儿叫做齐舒语。我那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女儿找到,哪怕她已不再雯家,而是去了天涯海角。我将把自己的一切都补偿给女儿,补偿给那个与她眉眼有七分相似,我所对不起的女孩。”
吕凌帆设想起女孩的现状,心中难免感到痛心。
她在雯家定然不会得到太好的待遇,说不定还会被其家族欺凌虐待。
最主要的是,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可怜女娃娃,连父母都未曾见过,比起自己还要悲惨。
“她死后,我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了几个时辰,直到自己的面部已经没有了知觉,这辈子的泪水仿佛也哭干了。我背着她来到了当地最美的一片地方——十里桃花坡。”
“每逢春季,一路十里桃花盛开,宛若人间仙境。我知她生前喜爱桃花,故在此处将她埋葬。只是没想到,她留给我的这本该是定情信物的青玉色手链,竟成了最后的念想。当然,还有那柄一直放在我床头的摇琴,虽然看起来破旧,却被时时擦拭,亮节如新,仿佛摇琴的主人还存在。”
“或许师傅您好好活下去,才是对师娘最大的回应。连同她本该享受的那一份,也一起活下去。”
齐枳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他任凭轻柔的海风吹打在面部,回想起那一双美眸之上的柳叶眉,回想起关于雯苑的一颦一笑。
那个影子仿佛就在眼前,告诉他要学会释怀。
他终究留有遗憾和悔恨,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能做的,只有坚持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把这个没有过门的傻姑娘当作自己一生的伴侣,哪怕她只存在心间。
他要找到他们的女儿,将一切美好带给她。
齐枳恐怕积压许久的心事,如今向自己的徒儿吐露,就像吕凌帆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齐枳一般。
他的心中果然好受了许多。
吕凌帆试图用言语安慰齐枳,但齐枳只是摆摆手,示意吕凌帆以后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他告诫吕凌帆,如果遇上了好姑娘,就得全心全意对她好,不能等到一切为时已晚再去后悔,因为相思之苦无解。
吕凌帆平复了好一会心情,师傅的爱情故事让他感慨万千。
他在心中暗暗唾骂当年的齐枳,如果换做自己,一定会把雯苑接回家,而不是做个缩头乌龟胆小鬼。
“我有没有机会能够在之后祭拜一下师母,那个勇敢的姑娘?”
吕凌帆满怀诚意地问道。
齐枳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回应道:“一定有的,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沧荧大陆。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祭拜她,顺便让她看看我拥有何等眼光,能够收到你这般优秀的好徒儿。”
吕凌帆愈发感动。
这一晚,二人再次摆出不醉不归的架势。
连平常饮酒有度的吕凌帆也放开了胆量痛快饮酒,哪怕喝醉坠海也不怕,醉后被贼人打劫也不怕!
自己的师傅今日如此难过,自己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傅痛苦,一定要陪他喝尽兴才是真的。
因为喝得太多太胀,吕凌帆对着大海狂吐不止。
隐约间,他竟仿佛在月光上望见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奇女子。
如果真的评价一番,那确实是十分标致的美人,眉宇间更流露出难以描述的温柔。
吕凌帆大惊失色,可当他揉搓双眼再望向远方时,师母的倩影已是消失不见。
这一晚,齐枳睡得很沉。
在睡梦中,他梦到了雯苑。
雯苑告诉他不必再整日忧愁,自己从未怨恨过他。
相反,自己对齐枳从来只有无限的爱意。齐枳在梦中仍然哭成了泪人,他试图挽留雯苑,但他拉不住少女,就像当年少女拉不住归心似箭的他一般。
于是二人只好再次分别。
雯苑在消失前献上最后一吻,不同于当年第一吻的情窦初开,这一吻更像道别。
齐枳也在这一吻中彻底释然,昏昏睡去。
而吕凌帆呢,他梦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父母。
他们的身体清晰可辨,但面部却始终模糊不清。
他听到父母语重心长的嘱咐声,却生气地质问他们为何抛下自己。
父母只说有难言之隐作为挡箭牌,却始终没有说明具体缘由。
除了父母,吕凌帆还梦到了自己年幼的弟弟、严厉的师公,以及船长刘曌、书市宋恒。
这些熟悉的面孔在梦中一一浮现,甚至在梦境的最后,他见到了自己只听过名字的真正爷爷——观灵国的老皇帝吕贤忖。
与其他人模糊的身影不同,吕凌帆能够清晰地看到吕贤忖的面容。
那是一位英武却又慈祥的老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慈爱。
“为什么会忽然梦见他?”吕凌帆心中惴惴不安,同时又似乎有了某种预感。
他试着喊了一声:“爷爷?”但老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慈眉善目地立在那里。
或许是血缘的羁绊在作祟,吕凌帆心中萌发出一种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然而,方才那般强烈的预感却将他置于一个十分恐慌的世界中。
他伸手想要抓住梦中的老人,想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吕凌帆是他的亲孙子。
但他的手臂却径直穿透了吕贤忖的幻影,那幻影继而粉碎四散,四处飘落似雪花,转眼便消失不见。
只剩下吕凌帆一人在黑洞洞的梦境中彷徨。
吕凌帆倍感失望,他坐地抱膝,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