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祝长安已经被闹醒了,这时候也没心思再补眠,便干脆睁着眼看两个婢女在自己脸上捣鼓。
祝长安本就皮肤白皙,又病了这些时日,自然没必要再敷粉。桑竹在她两颊施以红妆点缀,再搭配上朱色口脂,整个人气色看上去才好了许多。
戴上凤冠,换上嫁衣,光是梳妆打扮就已经耗费了半日的光景。
凤冠压得祝长安有些脖子疼,感觉整个人头重脚轻,光是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盖上红盖头,檀舒扶着祝长安前往家庙。
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起,路上的人都得对着祝长安说吉祥话,桑竹自然是每人都要给点银锞子。
侯府下人多,凑上来说吉祥话的人自然也多。从梨香院到家庙的短短路程,祝长安停停走走的,花了好一会时间才到。
家庙里郡主和老夫人已经等着了。
因着定远侯不在,便由郡主率祝长安行告庙礼。
祝长安听了会,这告庙礼大概就是给祖宗们讲一讲,祝家女长安今天要嫁人了,这都是多亏了祖宗们保佑,以后还得请祖宗们继续保佑。
告庙礼行完还要醮女,于是祝长安又跪在家庙里聆训了许久,一直到下人们来说花轿迎到门口了才算完。
众人等了会才等到袁子望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家庙。
祝长宁此时走到祝长安跟前,笑叹:“兄长为了拦门可是绞尽了脑汁,可你这夫婿实在是厉害,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拦得住片刻!”
祝长安闻言笑了笑。
袁子望进到家庙,先是行了礼,再从旁人手中接过大雁,在家庙之上行了奠雁之礼。
行完礼就得拜别双亲了。
祝长安和郡主关系一向不怎么亲厚,但大抵是气氛烘托到了这里,郡主往祝长安衣服上别缡巾时眼眶也有些泛红。
老夫人已经在一旁抹了好一会眼泪,祖孙两人昨夜已经把想说的都说了,此时再没什么说的。
老夫人一只手掩着面,另一只手冲着祝长安挥了挥,便是告别了。
祝长安此时也有些离别愁绪涌上心头,可还没来得及落泪,袁子望便上前来牵住了祝长安的手。
祝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袁子望牵得紧紧的。
无言,便只能这么被袁子望牵着走出家庙。
出家庙时全福人上前提醒:“袁尚书,按礼,县主得跟在您身后出来才对。”
“无妨。”袁子望唇角轻勾,就这么牵着祝长安并肩同行。
一路走到侯府门外,祝长安被搀扶着上了花轿。一坐进花轿就闻到了熟悉的清甜梨香。
祝长安有些讶异,一般熏轿都是用檀香,没想到这全福人竟然是用的她惯用的兰蕊香熏轿,倒真是有心了。
待袁子望上了马,迎亲队伍便开始往袁府行进,一路上敲锣打鼓,队伍后面又跟了长长的嫁妆队伍,好不热闹。
在城里绕了一圈才到袁府,祝长安又被搀着出了花轿。
袁府门前站了好些人,个个挎了个竹篮,手从竹篮里抓出一把谷豆钱果往外撒。
路上围观的小孩子见了,一哄而上抢果子,一边抢还一边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祝长安被搀扶着走到小火盆前,提起脚就跨了过去。
跨火盆的时候祝长安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新娘跨火盆,瑞气满门庭,一对红烛亮,三星照人身,富贵今朝来,喜结百年好!”
进门之后仍旧是到家庙行告庙礼,仍旧是说今天袁家娶新妇,多亏了老祖宗保佑,希望老祖宗以后继续保佑。
行完告庙礼,搀扶着祝长安的檀舒轻声提醒:“县主,要拜堂了。”
“一拜天地!”
祝长安转身向着家庙外跪拜。
“二拜高堂!”
祝长安又转过身向着高兴得满脸泪水的袁夫人跪拜。
“夫妻对拜!”
祝长安转身和袁子望相对,刚跪下还没拜呢,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说话:
“听说城外流民乱了!”
“乱了?乱了是什么意思?”
“具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好像是为了抢食物吧……听说有个孕妇还受伤了,流了好多血,生死未卜!”
祝长安透过盖头下的方寸空隙看到袁子望站了起来。
袁夫人有些困惑又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玉山?你要干什么?”
袁子望没回答,但是周围已经有了议论声:
“诶?袁尚书怎么起来了?”
“这礼还没行完吧?是我刚刚看漏了吗?”
“没看漏没看漏!你看德如县主不还在地上跪着呢嘛!”
袁子望脚步挪动,祝长安伸手死死抓住他衣衫下摆。
袁子望似乎是愣了一下,开口向她解释,语气中似有挣扎:“我……今日着堂拜不成,至于大婚……我们择日再……”
袁子望话还没说完,就被袁夫人气急败坏地打断:“袁子望!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袁子望语气也带了着急:“只是突发急事,等我回来,这婚宴可以再办过!”
袁夫人摔了杯子,大步上前就给了袁子望一个耳光,声音之响亮,震得宾客全都安静了下来:
“你是要气死我吗!”
祝长安松开抓着袁子望衣角的手,缓缓站起来,直接掀了自己的盖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袁子望:“你当真要走?”
“对不起……我一定会……”
祝长安打断袁子望无谓的话语:“是为了谢怀雁吗?”
袁子望闻言,面色似有不忍,却没开口解释。
一旁的袁夫人见他这样子,气急攻心,一时没站稳向后倒去。所幸被一旁的侍女扶住,才没摔到地上去。
祝长安手里捏着红盖头,手指牵扯红布死死嵌进掌心,面上仍旧一片淡漠:“你把我丢在这里,你想过我以后的名声吗?你想过我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吗?”
袁子望严重的焦急仿佛快要化为实质,狠狠在祝长安身上穿上千百个洞:“她身怀六甲,又在那样混乱的地方……”
“所以呢?”祝长安觉得此情此景太过荒唐,荒唐到她甚至想笑一笑:“你是要舍弃我吗?”
袁子望看向祝长安,眼里有悲悯有歉意有焦急。
可祝长安看得清楚,他的眼睛里,唯独没有迟疑。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身处险境的。”袁子望向祝长安躬身行礼:“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祝长安再也憋不住冷笑:“你要去便去,我不拦你。”
得了祝长安这句话,袁子望没有片刻犹豫,留下一句“多谢”就往外走去。
“不过有件事我须得同袁尚书说清楚。”看着他急切的背影,祝长安补充道:“今日你弃了我,我便再也不会回头。”
“即便是死了,我也绝不会回头!”
袁子望脚步一顿:“不要说气话!等这事了了,我会还你一个比这更盛大的婚礼!”
说完,袁子望头也不回地离开家庙。
檀舒快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向祝长安,只听见祝长安轻声说了一句:“谁稀罕?”
家庙里的宾客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好好的一场大婚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新郎跑了,新娘还说什么死啊死的。
看来这大婚是办不成了,一众宾客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直接走,还是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袁老夫人已经气晕了过去,祝长安看见这场面,只恨不得拿把刀把袁子望砍死算了。
祝长安扔了红盖头,伸手摘下那沉得压死人的凤冠同样往地上一扔,上前向众宾客行了一礼:“不好意思,让各位看笑话了。如今这情形便是这样,袁尚书看不上本县主,逃婚了!今日这婚是成不了了,待帝后回宫,本县主会向帝后求一封退婚书,今后定远侯府和袁家各走各路,本县主和袁尚书今后也是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天色已晚,若是各位不嫌弃,还请用了宴席后再离开,也不辜负袁府辛苦准备的这一餐佳宴!”
“各位送的礼品也会在清点之后如数送还府上!”
祝长安脸上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劳烦各位看了一场笑话,当真是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