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安着急忙慌地让茹桂帮她换了衣服,小跑着去到前院。果真前院的院子里都快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但袁府的人仍源源不断地往里搬着新的箱子,门口还占了一中年男子,手上正拿着长到几乎垂到地上的礼单大声地读着聘礼的名称与数目。
郡主和老夫人都在前院坐着,只有定远侯不见踪影,看来昨天晚上依旧没有回来。
但现在定远侯的事不重要,定远侯府从主子到下人,上上下下都围在院子里看袁府送来的聘礼,就连定远侯府外都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每当那中年男子念到极贵重或者极稀罕的玩意时,侯府内外就会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惊叹声。
祝长安也是第一次见识古代的下聘,什么经验都没有,只能在老夫人身边站着安安静静地听。但即便是她,也知道在现在这天气大雁是不好找的,可袁府竟还送了两只活的大雁来!
她心里还觉得奇怪,明明两人昨天在一起待了那么久,袁子望愣是一句今日来下聘都没提,怎么今天突然就大箱小箱地抬着来了?难道是昨天晚上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但偏偏祝长安断片了,现下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原书中对袁府的财力并没怎么提及,只说袁家在都城也是大户人家,袁夫人娘家是江南的百年世家,桃李满天下,就连朝中不少官员都曾经是袁夫人祖父的学生,想来嫁妆不会薄。再加上袁将军生前攒的家底和袁家世袭的一些生意,袁家不说是富得流油,也是堆金积玉了。
一个国家的都城本就是在金银上建造的城市,能在都城繁衍好几代的人家高低也算得上个朱门绣户。但富归富,袁府今日送来的聘礼数量和金额便是放在整个都城也算得上是头一份的。且不说那些玉器古玩,单单是那六七个大箱子里装的古籍孤本便已经超过了金银能估算的价值!
祝长安身后有两个看热闹的小侍女悄声讨论:“怎么这么多啊?那袁府的管家在门口都念了一刻钟了还没念完,这些聘礼是不是比宁将军当年下聘时给的还要多啊?”
“肯定有了!你看那管家手里的单子,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念到呢!要念完至少得半个时辰!”
听到那两个小侍女提起,祝长安也想起了原书里宁信去谢怀雁家下聘时的景象。
原书里宁信是孤儿,从小就多受皇家照拂,从小到大的赏赐和每次凯旋时皇帝的封赏他大多都存了起来。向谢怀雁下聘的时候说是把整座大将军府都快搬空了,几乎是把他的全部身家都送给了谢怀雁做聘礼。
当时看到那段描写时祝长安已经很震惊了,没想到今天袁家下聘竟然会比宁信更大手笔!
要知道按惯例,女子出嫁时的嫁妆都是会在男方给的聘礼规格之上的!祝长安已经开始担心自家的家底了!
但郡主面上没有丝毫无措,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对如此庞大的聘礼数目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袁家的行动。老夫人则是十分高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没忘记提醒下人等会登记入库的时候别记漏了。
等袁府管家终于把那长长的礼单念完,祝长安家的院子里都快被堆得没地方下脚了!
只见那管家把礼单折好,走到郡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把那礼单递给郡主:“郡主,我们袁府的聘礼都在这里了!这是单子,您过目!”
郡主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便递给站在身后的莫姑姑。
这边给完礼单,那管家又从怀里掏出两卷红色的卷轴递给郡主:“这是婚书。按理说应该先纳吉再交换婚书后下聘的,但我家夫人和侍郎都对县主喜爱至极,加上是陛下赐婚,为表重视,便说先下聘交换婚书,纳吉后面再补上便可。”
祝长安在一旁听到那管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说袁夫人十分喜爱祝长安她信,但是袁子望也喜欢她?
这不胡扯嘛!
郡主接过婚书,婚书上已经写上了袁子望的名字,手印也按了,就差祝长安的了。正准备招手让人拿笔墨来,袁府的人却先拿着笔墨和印泥过来了,说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就不麻烦侯府再让人去拿一遍。
祝长安拿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不知怎地有种被逼着写欠条的感觉。
看着眼前大红烫金的婚书,祝长安沾了印泥的拇指却微微发抖,迟迟按不下去。
今日定远侯府难得的热闹,里里外外都围了不少人,周边的人都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吉祥话,袁府的管家也耐心地在一旁等候。
祝长安知道和袁子望的亲事已定,无论自己签不签这份婚书,最后都一定会成亲。但即便已经能望见结局,祝长安地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巨大的恐慌。
从郡主说要和袁家结亲的那一天起,祝长安就一直觉得这个婚约就像一根沉重的锁链,禁锢了祝长安往后几十年的人生。而眼前的这一纸婚书,就像那根锁链的实体形态,昭示着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都将与另一个人彻底捆绑在一起,而她甚至没有把握在漫长的几十年夫妻相对中,能不能让那个人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
诚然祝长安对袁子望是有心动的,如果她同袁子望两情相悦,她自然是可以心甘情愿地签下这婚书。但她清楚袁子望并没有忘却谢怀雁,她不愿意把自己的青春和未来交付给一个对她没有感情的夫君!
许是察觉到祝长安的犹豫,郡主走到祝长安身旁,轻声提醒:“所有人都在等你。”
祝长安偏过头看向郡主,眼神里有恐惧,有疑惑,还有不甘。
“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这门亲事已经不仅仅是两家人之间的口头约定。”郡主轻叹一口气,握住了祝长安颤抖的那只手:“这是皇帝的赐婚,是皇命,皇命不可违!”
是啊,这不仅仅是赐婚,更是皇命,是圣旨,是统治者不容质疑的权威!
祝长安苦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赐婚那日就知道的吗?你在犹豫什么呢?”
闭了闭眼,稳住心神,祝长安在婚书上重重地按下自己的指印。
从今天起,两个人的婚姻无论是蜜里调油还是终成怨偶,都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婚书一式两份,袁府那管家取走了袁府的拿份,又对着侯府几位主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婚书走了。
那边袁府的人刚走,定远侯就骂骂咧咧地冲进来了:“袁家小子什么意思!陛下都说了明年才完婚,他这么早把聘礼送过来干什么?!催我们嫁女儿啊?!太过分了!”
待走进院子才发现只有自家人在那看着他,尤其是看见郡主,顿时就泄了气,躲避着郡主的眼神,又忍不住一直向郡主那边瞟。
老夫人在听见定远侯声音的那一刻就转身走了,郁珠玉的事她还没消气,现在的定远侯就跟郁珠玉一样让她生厌!
郡主稍好一些,撂下一句“侯爷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为侯爷送行”才走了,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赶定远侯回姜州的意思。
祝长安则是难得的刻薄,阴阳怪气地冲着因为被母亲和妻子嫌弃而沮丧的定远侯问道:“女儿还以为父亲会在霍府躲到启程回姜州的那天呢!怎地今日竟回来了?”
“我那哪是躲?!我分明是顾及同僚安危!”被亲生女儿说红了脸,但定远侯嘴上还是硬辩:“我一听说袁府来下聘,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可见我并不是躲出府去的!”
祝长安正待说话,郁珠玉袅袅婷婷地来了,即便怀有身孕,郁珠玉的身姿依然纤细,走起路来也丝毫不显笨重。
郁珠玉一来便挽上了定远侯的胳膊,嘴上撒着娇,但脸上却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着别扭极了,尤其是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看不出分毫爱意:“侯爷!您这两日怎么都没回来啊!妾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侯府可害怕了!”
被郁珠玉攀上的一瞬间,定远侯仿佛整个人都僵硬了,尴尬地接话:“本侯……本侯那是,有事……”
祝长安光是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就觉得眼睛痛,加上宿醉的酒还没完全醒,更是觉得头昏脑胀,干脆不再理会二人,带着侍女就回了梨香院,想着得再睡个回笼觉。
因着宿醉未消,祝长安进了屋就没再出来,一直到了第二日早上才觉得舒爽了些。正用着早膳,茹桂向她提起莲方院那边的动静:“……昨日回来先是到寿春院去听训,老夫人大概是真动了怒,动静不小,听说侯爷从寿春院出来时脸上一左一右两个大掌印!”
“郡主那倒是没什么动静,侯爷午后去了一趟吉华院,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出来之后便说启程去姜州的时间定了,就是三日后,然后就回了书房。”
“……晚上的时候莲方院那边派人去跟侯爷说了什么,侯爷本说是过去看看就回书房,但最后还是歇在了莲方院……”
祝长安一边喝着鱼片粥一边听着,心想着郁珠玉还真是有些手段,定远侯刚回来就把人拐她那去了,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郡主!
“那日安插进去的两个侍女怎么样了?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那位有两位贴身伺候起居的侍女,是从姜州带过来的,是以两个小丫头只被安排了一些洒扫的活,并没贴身伺候那位。”茹桂贴心地帮祝长安碗里加着咸菜:“不过那位倒是挺安静的,也不怎么使唤人,就成天地待在自己那屋里,昨日侯爷回府她才第一次走出莲方院的院门。”
祝长安点点头。
她始终觉得郁珠玉不论神情还是举止都十分古怪,单论昨天她和定远侯的互动,分明两人是有肌肤之亲的关系,但定远侯似乎十分不适应郁珠玉的亲近。而郁珠玉即便说着嗔怪的话,眼神里却连一丝波澜也无。若不是郁珠玉还怀着几个月的孩子,她都要怀疑郁珠玉是定远侯找来气郡主的工具人了!
祝长安几乎可以肯定郁珠玉入府这件事另有蹊跷,就是线索太少,她暂时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既然人都已经进了府,若真是别有用心,那早晚会露出马脚,祝长安只需要静静等候就是了。
这边早膳还没用完,桑竹便进来禀报:“娘子,昨夜兵部尚书府出事了!”
听见尚书两个字,祝长安感觉太阳穴一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出什么事了?”
“兵部尚书的尸体早上被发现吊在梁上,死无全尸!”桑竹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恐惧:“听说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兵部尚书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现在都还没找到,是以兵部尚书被吊在梁上的,只有半具尸体!”
祝长安听到这形容也忍不住心惊!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不留全尸便也罢了,偏偏是这般残忍的方法!
但比起震惊,她更多的是怀疑。
短短几日,都城便有两位尚书遇刺,这两桩案件是否有相通之处?若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冲着六部来的,还是朝中特定的大臣来的?
若不是同一伙人所为,都城官员遇刺案频发,这简直就是把都城禁卫军的脸皮撕下来扔在泥里碾了!
若说只有霍尚书那一个案件便算了,陛下顶多治个京兆尹管理不严之罪,但如今不过几日,便出了个兵部尚书横死家中的事,不管是不是同一伙人干的,这次都会有不少官员得受牵连!
首当其冲的便是都城驻军统领!
同京兆尹府这类行政机关不同,都城驻军是军队,驻军统领是实实在在有兵权在手上的,若是驻军统领被革职,那那个空出来的位置难免会引人争夺!
更何况兵部也是个重要的位置,兵部尚书没了,自然有人会顶上来,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又是谁的势力?
虽然太子现下地位看似稳固,但只要皇帝在位一日,难保其他皇子不会有夺嫡的心思,尤其是容贵妃膝下还有两个皇子呢!
夺嫡之事自古凶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即便如今的前朝和后宫看似平静不生波澜,但祝长安是看过原书的,太子看似憨厚耿直,实际上是个大智若愚的,背地里一直提防着自己的几个兄弟!
祝长安自然不想自己家卷入夺嫡争斗,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她还得早做准备。
蓦地想起那日在如意楼同袁子望探讨霍尚书一案,她灵光一现,转向桑竹召着急地道:“兵部尚书的案发现场你再同我说一说!所有细节一个字不漏地都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