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待敏敏的病情足够谨慎。
但是正如木晨曦所猜想的一样,因为她没有感染史,所以没有抗体。
前几天还好,这天插上氧气管辅助吸氧之后,氧饱虽然重回90大关,但是她的精神很快就变差了。
没过多久,敏敏的氧饱再次落到了九十以下。
医生果断把木晨曦叫去了医生办公室,向他交待了敏敏的病情。
“要上呼吸机了,”医生说,“我担心感染还在恶化,现在这种情况,我建议转IcU。”
“IcU?”这三个英文字母像晴天霹雳一样在木晨曦的脑子里炸响。
他立刻想到敏敏躺在病床上种种强作坚强的行为,她就是那种表面柔弱实则刚强的斗士一样的人,是那种早就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生命尽头的风景,最后决定尽力走到最远的那种人。
他心里冒出来的是关于这种肺炎最初的数据,致死率大致有2%到4%的样子。
想到这个,他的神态就变得恍惚了。
医生说,“如果感染更进一步恶化,还是在IcU里妥当一点,生命支持设备多,实在不行,还可以给她上Ecmo。”
医生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是有信心把敏敏从鬼门关捞回来,还是生离死别看得太多已经麻木。
见木晨曦半天没有吱声,医生又轻声喊他,“木先生?”
木晨曦回过神来,问他,“其实我们没有选择的,是吗?”
医生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又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之前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提前送来医院住院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这几年确实已经几乎没有她这样的重症病人,所以,能抢到一天两天的时间也是好的。而且,你爱人身体很好,又这么年轻,没有什么器质性的基础病,希望很大的。”
“多大?”
“百分之九十九。”
木晨曦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怨怼,“都不是万一了,而是百分之一。为什么?她这么好的人,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找上她?她招谁惹谁了?”
医生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情绪有点崩溃,就暂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安慰他说,“相信她吧。”
木晨曦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说罢就在家属栏那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拍拍他,然后出去了。
很快,护士把医院护工叫来,一个护工帮着木晨曦把敏敏抬起来,放到转运床上,护士则把输液架也移了过去。
这一阵响动把敏敏弄醒了,一睁眼就四处寻找木晨曦,木头赶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呢。”
“哦,好。”她话很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要进重症病房了吗?”
木晨曦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平和。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结果敏敏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说,“噢,重症病房设备好,我肯定好得快。”
木晨曦点头如捣蒜,“嗯,好得快。”
她还是在笑,“我有天命,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老公,你放心。”
木晨曦捏紧了她的手。
护士也许没有见过这么乐观的女病人。
她见过很多明明没有病,但浑身哪哪都不舒服,以为自己身患绝症的病人,但没有见过进重症病房之前还自己安慰家属的。
护士先动容,安慰她说,“我们这可是海云市人民医院,根红苗正的三甲,全海云市没有比我们这儿等级更高的了,你放心。”
敏敏望着护士,笑得清澈无比,“我放心。”
护工在前面拉床,木晨曦在后面推,进了电梯,电梯上行,开门,又穿过一条不长的通道,面前出现一道关闭得严严实实的双开门,门楣上五个刺眼的光字——重症医学科。
旁边另有一个小牌子——负压病房。
护士拦住木晨曦,“里面无菌,你暂时不能进去,不过你暂时不要走,一会儿IcU的老师会来叫你进去,给你说探视和病情相关的事。”
木晨曦点点头,“好。”
病床上的敏敏费力地唤了一声,“木头。”
他赶忙跑到她的床头边,“我在。”
她笑笑说,“我就是叫一下你,没事了,再见。”
她越坚强,对木晨曦来说就越是扎心,即使如此,这一刻她还是把在场的人逗笑了。
“好了,”护士对她说,“方老师,我们进去了噢。”
那语气竟跟哄小孩儿似的,然后她拉开了IcU的大门,护工随即把她的病床拉进去了。
门外有长椅,木晨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坐在那长椅上,一个人发着呆。
很快,里面的护士出来把他叫进去了,医生在里面专用的会谈室等着他。
医生说,“一会儿安排核酸,现在看来,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但是她一点抗体都没有,实在奇怪。她没有打过疫苗吗?”
“没打过。”
“以前也没有得过?”
“没得过。”
“好吧,”医生说,“现在的优势毒株和原始株比起来,致死能力要差很多,你也不要太过紧张。”
“外面的医生说,大概百分之一。”
医生笑了笑,“这里有Ecmo,成熟的方案也有好几套,我觉得应该到不了百分之一。”
“百分比只对样本有意义,要是落在个人身上,那就只有0和1两种可能,”木晨曦自顾地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to be or not to be。”
医生知道这个家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虽然工作久了,说话会不自觉地讲一下技巧,但医生毕竟不是谈判专家。
他只是说,“她还年轻,应该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他说完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的A4纸。
木晨曦看了那抬头,不想再看第二眼,但又必须把那张纸接过来,而最残忍的事情是,他必须在上面签上他自己的名字。
因为那是‘病危通知书’。
他是敏敏唯一的亲人,他签了字,医院才会在必要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给她上Ecmo,才会在必要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对她实施气管插管……
“从今往后,我愿意她成为我的妻子,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我们都要彼此相爱和珍惜,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结婚的誓词,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说过。
但是结婚的誓词,在这一刻,是那么清晰地具象化了。
木晨曦颤抖的手,端端正正地在通知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叫‘木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