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
孟得鹿心底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真相就在这个房间里,只是她还不够细心,没有发现,于是一边为自己默念打气,一边在房间中重新搜寻线索……
仵作的初步尸检已经结束,为保全逝者的体面,蒋沉已经用白布将珉娘赤裸的遗体盖住,只露出一双已经僵硬的臂膀还保持着向上高举的姿态。
一对华丽的金跳脱套在那珉娘白莲藕似的臂膀上格外显眼,所谓“金跳脱”便是指用细长的金线缠绕而成的螺旋手钏,女子把它戴在手臂上,如同小蛇在臂膀间缠绕,随着舞姿跳脱,活泼灵动。
孟得鹿突然发现这对金跳脱接近手腕那一端的开口略有松动,好像被人轻轻掰动过……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令她大受鼓舞,她立刻又在房间里加倍卖力地搜寻起来!
“老大,这有只扣子!”
白镜从床底下拾起一粒用贝壳打磨制成的衣扣,孟得鹿接过来仔细一看,认出那是徐喻袍衫上的扣子。
孟得鹿若有所思,“刚才店小二说,徐御史开门时袍衫上的扣子都没来得及系,看起来,他不是来不及系,而是扣子掉了没办法系……”
白镜随口分析:“也许是珉娘反抗挣扎的时候把他的衣扣扯掉了吧……”
蒋沉却记得仵作验尸时没有提到珉娘的十指有伤,忙又细心地再查了一遍,确认她修长精致的十枚指甲都完好无损,不像是用过狠力的样子。
白镜又不以为意道:“那就是他自己扯的,色迷心了呗,急不可耐!”
一名不良人正在小心地叠好物证蝶偕带,准备收进纸袋,有划痕与抽丝的那一端系带正叠在正上方,格外引人注意。
“等等!”
孟得鹿猛地灵光一现,从腰间抽出丝帕,用徐喻那颗贝壳纽扣上的棱角狠狠一划,丝帕上马上出现一道长长的划痕和抽丝。
蒋沉立刻会意,忙吩咐兄弟,“再把物证拿来!”
众人将蝶偕带与孟得鹿的丝帕一同摆在桌上对比,发现二者上的划痕和抽丝痕迹一模一样!
暴雨,夹了桑皮纸的绣片,豁口的金跳脱,脱线的纽扣,被划伤的蝶偕带裙带……散乱的信息在脑海中依次闪现,终于组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线索!
孟得鹿双目炯炯,“杀人的果然不是徐御史!”
“那是谁?”
“是……珉娘!”
她一语既出,果然满屋皆惊,七嘴八舌地与他争论起来。
“你是说珉娘是自尽?笑话,人即便自尽也会在濒死之际爆发求生的本能,哪有人能一动不动两手朝天举着,活活把自己憋死的?”
“如果她是自尽,在她死后又是什么人把闷死她的蝶偕带从她脸上取下来的呢?”
就连一贯信任她的蒋沉也面露为难,低声道:“我知道你和徐御史是旧友,其实,我也不愿相信以徐御史的为人会做出强奸杀人这样不堪的事情,可人命关天,我们都不能因为私交而偏袒他……”
孟得鹿自信反驳:“不,我并没有成心袒护任何人,而是根据眼下的证据顺理成章地推演出了这个结果!”
白镜挠头,“那,刚才兄弟们提出的疑问还请娘子一一解答吧……”
珉娘的遗体正被仵作抬着从孟得鹿的身边走过,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已经气绝的珉娘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了诡异的一笑。
“孟得鹿啊孟得鹿,我费尽心机,到底还是没逃过你的眼睛……”
幻象中,珉娘轻巧地跳下抬尸架,将散落在地的衣裙一件一件穿戴整齐,恢复了案发时盛装的模样……
她早早将准备好的残羹冷炙摆在桌上,又用枕头狠狠地蹭过脸上的胭脂水粉,扔在床下,刚做完这一切,那场关键的大雨便按着她的预期,准时下了起来!
她心中抑制不住地兴奋,这场最诗意,最浪漫的谋杀案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徐喻自投罗网!
她在门后躲好,等徐喻一进门就用迷药迷晕了他,将他拖到床边席地而坐,上身倚靠在床边,轻轻地解开了他袍衫的扣子,又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裙,直到一丝不挂……
尽管徐喻昏迷不醒,她脸上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发烫,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一刻应该发生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现在,却成了她和他的生离死别……
“能拉你共赴黄泉,未必不算另一种幸福……”
她喃喃念着,将蝶偕带系带的一端塞进了徐喻袍衫上的扣眼里,自己头冲窗口躺下,把那两片夹了桑皮纸的绣片一上一下贴在自己脸上。
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从窗口潲进来,绣片里的桑皮纸被渐渐浸湿,和自己的口鼻越贴越紧,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胸口像有无数支钢针扎穿似的疼,为了防止自己意识迷乱时扯掉脸上的“凶器”,她早有准备,将双臂高高举过头顶,使出自己平时杂耍的本领,使劲把双肩的反关节转到最大角度,再把手臂上的金跳脱从开口处相扣,让两只金跳脱结成活扣的镣铐,将自己的双手紧紧地铐在床头。
随着她的体力渐渐衰弱,没有了手臂力量的支撑,反关节扭转的双肩也渐渐恢复原位,原本相互扣紧的金跳脱也随之旋转到开口处松开,其后,她的双臂就会呈上举的姿态自然垂落,看上去,就像生前曾被人按住手臂强行制住,动弹不得。
次日午时,徐喻在店小二的敲门声中惊醒过来,吃惊地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歪在床边,一向视体面如性命的他急忙想要系起衣扣。
扣眼中不知从哪里缠进了一条丝绸裙带,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催得人心烦,他着急一扯,裙带倒是扯脱了,却连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也被扯到脱线,甩飞出去。
但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丝绸裙带的那一端连着两幅夹着桑皮纸的绣片,他这用力一扯,那美丽的凶器也随之被扯落,露出了珉娘苍白的面孔……
他仓皇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摸索着打开房门。
“出人命啦!”
他顺着店小二惊恐的目光回头看去,才发现床上躺着一名不着寸缕的女子,好像是蕉芸轩的那位杂耍伎!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