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得鹿料定阿文被捕后珉娘必然大受打击,生怕她出事,才特意求蒋沉允许她跟着一起前来客栈接珉娘回家。
果然,珉娘一路失魂落魄,竟睁眼瞎似的一头撞在了坊墙上。
孟得鹿忙上前替她揉着肿胀起来的额头,珉娘如梦初醒,愣愣地盯着孟得鹿,“我认识鬼市上的刺青高手的事情是你告诉官府的吧?”
孟得鹿没有否认,“珉娘,也许他跟最近的‘玉面郎君’人皮画像案,还有冯雾晨的命案有关,人命关天,我不能不说。”
“他们的命都是命,就我的命不是命吗……”
珉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被细密的竹针扎过的余痛还没消散,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的美貌终于还是像雨后的彩虹,稍纵即逝了。
孟得鹿悉心劝说,“珉娘,靠不断的刺青修补容貌终究不是办法,那些颜料留下的青印会越来越重,越补越糟,你不能为了一时的美貌不计后果啊,以后,还是我天天帮你化‘秋意浓’吧。”
深夜中回荡起十八层地狱中的石磨把人碾到粉身碎骨的声音——那是从珉娘紧咬的牙关里发出的声响……
蒋沉与白镜没费什么力气,阿文就竹筒倒豆似地把知道的一切全招了——
“三年前,我越狱逃进了鬼市藏身,在鬼市里遇到了师父,噢,就是冯雾晨,他擅长作画和刺青,我手也算巧,就拜他为师,跟他学起了刺青术。前阵子,师父突然来鬼市找到我,让我悄悄溜出鬼市,去‘回头路’为他刺青,我本来不敢擅自离开鬼市,但因为师父开出的价码实在太高,我,我就没经得住诱惑……”
阿文说着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
蒋沉盯着他冷静地问:“冯雾晨也在鬼市躲了三年,对里面的环境应该很熟悉,他要刺青明明可以去鬼市找你,为何非得让你冒险离开鬼市?”
阿文答道:“一开始我也这么说,可是他说……这个刺青的过程必须当着他夫人的面,夫人不便出入鬼市,还是去赌坊方便些……”
蒋沉一惊,追问:“为何要当着他夫人的面?”
阿文挠了挠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我也不知道,也不便多问,反正师父每次刺青的位置都是夫人亲自指点的,专挑着疼的地方下手,我刺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很有兴致地看着,她好像很喜欢欣赏别人受罪的过程,师父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白镜听得直皱眉头,打断了阿文令人汗毛直立的描述,“你一共替冯雾晨刺青过多少次?”
“十八次!”阿文笃定地回答,“哎,十八次都没出事,所以我的胆子才大了起来,那个玩杂耍的丫头也不愿意总趁夜出入鬼市,加钱让我到客栈去替她刺青,我就答应了,没想到,到底还是折了!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蒋沉破案心切,几乎一夜未眠,窝在班房里熬到次日天一亮就赶去了“回头路”,又在
门口耗了一个上午才等到玉落懒洋洋地起床。
狎司奉命把蒋沉带进了玉落的卧房,玉落已经穿戴整齐,正素面朝天地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蒋沉尴尬地别过身去,匆忙往狎司手里塞了几枚铜板,耳语几句,片刻后,孟得鹿便“恰巧”来拜访玉落了。
“哟,蒋帅这是搬救兵为自己‘壮胆’来了……”玉落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蒋沉局促地向孟得鹿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一笑,“有话请问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呢。”
蒋沉赶紧清了清嗓子,启口问道:“老板娘可知道那‘玉面郎君’的小像是……”
“是我夫君。”玉落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指挑起艳红的唇脂熟练地涂满了朱唇。
玉落的爽快让蒋沉意外,他下意识反问:“那,那你为何不早说……”
玉落抄起一把小巧的剪刀,孟得鹿这才发现她的梳妆台上停着一只活蜻蜓,蜻蜓的身体被用钢针钉在桌面上,徒劳地扇动着翅膀,却动弹不得。
玉落利落地剪下蜻蜓翅膀,又拔起钢针,抬手一扬,将蜻蜓从窗口“放飞”出去。
那蜻蜓还没死透,却失了翅膀,只能拼命扑棱着两根光秃秃的翅根,顶着笨重的脑袋从二楼一头栽了下去……
“蒋帅觉得我夫君为何要在身上刺青?”
玉落将刚剪下的蜻蜓翅膀小心地贴在额边,蜻蜓的薄翼顿时在阳光下闪动起生命的光芒。
蒋沉回想起昨夜阿文供述的内容,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那刺青匠人说……老板娘好像……很喜欢看刺青……”
乌木梳子在玉落乌黑的秀发间利落游走,很快,一只形似田螺的金身螺髻初现雏形。
圣人崇尚佛法,因为释迦牟尼佛的发式形似螺髻,所以这种发型便在坊间风靡而起,妇人头顶金身螺髻,就好像把佛供在心中。
“蒋帅既然知情,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就是喜欢看刺青啊,夫君也愿意满足我……这夫妇的闺房情趣,又哪能天天挂在嘴边?”
蒋沉皱了皱眉头,他虽然知道玉落是在成心让自己难堪,但她的话又与阿文的供词不谋而合,挑不出毛病。
“玉面郎君”这案子真是越探究越古怪,越古怪,又越合理……
玉落对着铜镜仔细检查过自己的发型,才小心地抽开妆奁匣取出那支日日佩戴的素银簪子。
“老板娘,咱们赌上一局吧……”一直沉默的孟得鹿突然开口了。
玉落意外地回过头来,“嗯?赌什么?”
孟得鹿紧盯着玉落捏着素银簪子的手,“就赌老板娘手中的这支簪子……”
玉落讳莫如深地笑了,“我为什么非要和你赌?”
孟得鹿道:“老板娘的‘金蝉膏’和‘盘玉贴’都快用光了吧,如果老板娘不赌,便恕得鹿以后不能再给老板娘送药了。”
玉落胸中一阵难过,不知为何,这场赌局还没开始,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赌徒上桌如同将士上沙场,凭的是一口心气儿,一旦心气儿泄了,必输无疑!
两只骰盅轻轻掀开,玉落果然输了,她从发髻间拔下那根素银簪子扔在桌上,无力地问:“你要它做什么?”
孟得鹿从腰后的腰带间取出一根形状奇怪的铁丝,正是她在殓房中按着冯雾晨的发髻形状做成的“铁丝发簪”。
玉落微微变色,孟得鹿拾起她的素银簪子,与自己手中的铁丝簪子并在一起,两根簪子顿时像两条小蛇交尾似的相互交缠起身体,所有弯曲的地方紧密相扣,严丝合缝,最终拼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