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相信他吗?”一出牢房,蒋沉便忍不住回头发起牢骚。
一溜小跑跟在身后的孟得鹿险些与他撞个满怀,“我不是相信他,而是他的话有理,我不得不信。”
蒋沉不服争辩,“众目睽睽,有那么多人指证,难道还能冤枉了他?
孟得鹿口快反驳,“证人的话就一定可靠吗?人会被假象蒙蔽,更会出于私心说谎!”
蒋沉一怔,三年前的阴影又浮上心头,胸口一阵锥刺似的疼痛,不再和孟得鹿争辩,转身就走。
孟得鹿意识到失言,急忙跟上,“对不起,我不是成心要提及你的伤心事……”
蒋沉并不答话,转身进了殓房,孟得鹿不敢擅自跟进去,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好候在门口。
仵作已经尸检完毕,告知蒋沉梅如只有左颈部一处刀伤,伤口并不利落,前高后低,皮肉向上被削翻一片,直至下颌。
“这伤口有点奇怪……”蒋沉暗自沉吟,“野良身材高大,如果要砍杀梅如,一定是向下挥刀,梅如颈间的刀口就应该是后高前低,况且以他的身手,即便要将梅如这种弱女子大卸八块也一定是行刀利落,如同庖丁解牛,绝不会留下皮肉外翻那样的粗糙伤口,既然如此,那梅如的伤口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殓房,眼前一个黑影迎面扑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腕一挡,耳边却响起一声轻微的惨叫。
原来,孟得鹿见蒋沉出来,急着询问结果,却没留神,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撞到蒋沉身上。
蒋沉手腕自下而上一抬,顺着孟得鹿的脖颈直撞到她的下颌骨,她吃痛不住,捧着下巴叫了起来。
蒋沉又想起来了,野良入狱时换下的血衣上的血迹是从右袖口顺着右小臂一直流到肘间的!
那一片血迹和眼前的情形两相重合,让他灵光一闪!
“看起来,那个野良在牢里说的有几分可信……我想,我大概知道案发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什么?”
“我猜,当时野良本是用虎口倒拎着残月刀的刀柄,把刀身掖在小臂后面收藏,梅如不
知道因为什么猛地扑向他,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去挡,梅如撞在他的腕间,被刀刃划破了左颈,身体瞬间没了力气,向下栽倒,颈部的皮肉却深深卡在刀口上,野良情急之下抬起手腕想要收刀,却削翻了她下颌的皮肉,鲜血便顺着野良的手腕一直流向肘间!”
一番推演完毕,蒋沉顾不得回班房,脚下踩风火轮似的向县廨门外走去。
孟得鹿捧着余痛未消的下巴小跑跟上,追得娇喘吁吁,“你要去哪里啊……”
蒋沉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湛湛青天,“也许梅如的死的确另有隐情,我想……去崔府看看!”
孟得鹿立刻来了精神,“我跟你同去!”
蒋沉认真打量了一下孟得鹿,她虽然是一身不良人装扮,却依然难掩清秀之姿,不由摇头,“崔半晟早对你有意思,眼下他刚死了爱妾,你去崔府万一被他认出来会有危险,还是别去了。”
孟得鹿心里也一阵打鼓,她进入崔府的危险远比蒋沉所能想象的甚之百倍,但她却没有理由退缩,便随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掩住口鼻,轻咳两声,装出伤风的声音,“即便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闯!”
蒋沉望着她,双眼迷离,“是……为了他吗?”
孟得鹿坦然回应着他的目光,“为了他,为了梅如,也为了真相!”
这时候,崔国南父子都在朝中办公,崔半晟的妻子荣墨白又去了京外的亲戚家省亲,蒋沉与孟得鹿没受到什么刁难便顺利进了崔府。
一路上,所有的交涉客套全由蒋沉一人代劳,每当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孟得鹿时,她只需故作虚弱地咳上两声,对方便会立刻嫌弃地别过头去,不再关注她。
一进梅如的房间,一个金影从桌边凌空跃起,向孟得鹿迎面扑来!
蒋沉反应神速,刀柄一横,挡在孟得鹿面前,那金色的身影嚎叫一声,抽身越窗而逃。
孟得鹿隐约看清那是只小兽,体长近三尺,周身暗红,布满铜钱似的斑点。
“是老虎还是豹子啊?”
孟得鹿缩在蒋沉身后怯怯地问,崔府对她来说如同不测之渊,哪怕说拴着恶龙她也相信。
“不,是野猫……”
孟得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蒋沉手背上多了三道深深的血痕,面露愧色。
“你受伤了?那畜生好凶猛,若不是你出手及时,我的脸只怕要被抓伤了。”
蒋沉不以为意,“皮肉小伤,不妨事,你没事就好……”
孟得鹿却不由他推辞,抽出藏在怀中的手帕小心替他拭清伤口血迹,又仔细包扎好,二人才在房中开始搜证。
梅如擅长针黹刺绣,即便嫁到崔府,这样的习惯也没有改变,她的卧房里堆满各色珍奇彩线,但迎着阳光一照,却能看到那些紧密的线团上有多处被抓得起毛。
孟得鹿不由疑惑,“这些彩线都是坊间见不到的上等好货,价格一定很昂贵,梅如向来以自己的绣工为荣,怎么会如此糟蹋这么好的东西?”
蒋沉把针线笸箩端到鼻子下一闻,一股浓烈的猫尿骚味扑鼻而来,哑然失笑,“一定是那野猫趁人不防溜进来偷玩线团,被咱俩撞个正着,难怪它要撒性子抓人。”
针扎上扎满绣花针,孟得鹿随手捻起一根,蒋沉眼尖发现端倪,“这针好细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细的针。”
孟得鹿道:“一定是梅如要绣的都是极精致的花样,所以要用的针也更加精巧。”
地上的竹篓里扔满了用完的染色线轴,蒋沉一边扒拉一边感叹,“这梅如娘子也太爱针线活了,比坊间最辛勤的绣娘还勤快!”
孟得鹿却面露一丝苦涩,“可能是她嫁进崔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吧,否则,也不必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靠刺绣打发时光了……”
她依着习惯又去打开梅如的衣柜,满柜华丽的衣裙看得她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