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眸光没有松动,她再次朝着唐延年一拜:“恳求郡主成全。”
唐延年神色不定,她弯下腰,又吃痛闷哼了一声,伸手去扶傅夫人:“还请夫人起来说话。”
“郡主!”傅夫人看着她。
傅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请罪,便是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了。
唐延年若答应了,那便是两相安好,她若是不答应,虽与丞相府名声有损,但唐延年也要落下个咄咄逼人的名声。
傅夫人做事很有决断,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唐延年若是答应得太快,难免会被她看出了端倪,只怕宁安行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眼下,她被傅夫人架起来了,此时松口,就是最好的时机。
唐延年当即道:“夫人快起,我答应就是了。”
她扶起傅夫人,虚弱的叹了一口气:“我这伤怕是瞒不住的,不过夫人放心,我对外就说是我自己摔的。”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宁安行,又道:“只是,宁小郎君是男子,常在外走动,若是他也伤重,只怕,会传出闲话。”
她低下了头,眼里都是担忧:“延年毕竟是女子,我虽从乡下来,但也是把名声看得极为重要的,若……”
她惶恐不安的止住了话,像不敢往下说了一般。
“郡主放心,他犯的错事,我不会追究了。”傅夫人果断道。
唐延年看着傅夫人,她虽觉得傅夫人行事极端,但她却很欣赏傅夫人这样能屈能伸的人的。
这样的人和她很像,就算深陷泥潭,也会想着法子求生。
不过是跪一跪,又能怎么样?
“多谢夫人。”唐延年扶身,傅夫人赶紧扶住了她。
“我家主母怕是等急了。”唐延年有些担忧。
傅夫人看着她的伤,她叹了一口气:“我亲自去向你家大夫人请罪。”
“不必了。”唐延年婉拒道,她的神情老实又憨厚,“我们乡下人最重承诺,我既然答应了夫人,那就不会让夫人为难,我家主母那里想,我会同她解释的。”
“你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傅夫人复杂的看着她,感慨道。
说好听一点是实心眼儿,说难听点就是傻了。
唐延年笑了笑,她面露一些腼腆:“宁小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说了,夫人您也不是故意的。”
傅夫人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唐延年出门,路上又给她道了好几次歉。
她目送着唐延年上了马车后,心也没能掉下来,她不断祈求着唐延年是个能说到做到的人,如若不然,她嚣张跋扈,打伤官眷的名声传出去,只怕日后傅水瑶议亲都难了。
傅夫人回到院子里,她见宁安行还立在原地,看到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傅夫人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行了,回去吧!”
宁安行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三鞭子同以往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可他满脑子都是唐延年。
她的身子那么单薄,又矮了他一个头,她是怎么受得住这一鞭子的?
可他又想到了傅夫人低头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头又有些五味杂陈。
这种情绪十分复杂,他不是没怨恨过傅夫人对他这不公的管教,但他也知道,傅夫人不是什么坏人。
她只是投鼠忌器。
傅夫人揉了揉眉心,她停下了步伐,侧眸看了宁安行一眼:“这是我最后一次管教你,你好自为之。”
宁安行听着这话,他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他心里头有些不安。
“舅母……”他惴惴不安唤了一声。
可傅夫人却没有理会他,她挺直脊背,朝着前方走去。
日头慢慢沉了下去,夜色悄悄的来临。
傅德运端着一盘药,亲自来敲了敲宁安行的门。
宁安行打开了门:“舅舅。”
他不安唤了一声。
傅德运进屋,把药放在了桌上,他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你舅母性子刚强,心里头难免过不去,她若说了什么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着,亲厚拍了拍宁安行的肩。
宁安行的眸光动了一下,他紧紧握着拳,心中挣扎了一下,问道:“舅舅,为何舅母那样讨厌我?我救了人,舅母也觉得我做错了。”
他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她只是怕。”傅德运温声道,他轻轻拍了拍宁安行的肩,“伯寿,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你再大些便能懂了。”
他的神色充斥着为难和踌躇。
“舅舅,我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终于忍不住问。
他目光赤诚看着傅德运,不肯松动半分。
他低下头,又很没信心追问了一句:“他真的像舅母说的那般十恶不赦吗?”
“他……”傅德运神色一怔,他慈爱的看着宁安行,终是不忍心他对父亲的幻想落空,他斟酌了一番才给了宁安行答复。
“他先前是个极好的人,他与你母亲是两心相许,我也是赞成的。只是后来,他被权利迷失了本心,做了许多错事。”
宁安行一下子就想起来他幼时跟随母亲住在城西的茅屋那几年,母亲总是病殃殃的,眼睛空洞的发呆。
他被一群小孩儿打了一顿,那群孩子都骂他是野种。
他也回去问过母亲,母亲只是告诉他:“你没有父亲。”
他很是不解,可看到母亲那双绝望的眸子,他也不敢再问了。
一直到六岁那年,母亲时日无多,要他进城送一封信,那封信送出去不久,傅德运就来接他了。
从那以后,他就在傅府落了根。
“他们是真心喜欢彼此的?”宁安行有些不确定问。
傅德运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小妹见他最后一面时交代的事。
她说:“阿兄,我知道兴宴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我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可我要死了,我还是放心不下他。”
她盯着屋顶的茅草,眼神飘忽不定道:“阿兄,他来接我了,他求我原谅他。”
她说着,捏住了傅德运的衣袖,像捏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阿兄,你再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傅德运含着泪,沉痛的点了点头。
最终,他瞒着天下人,选定了一个山头,将宁兴宴和他妹妹合葬在了一起,没有立碑,没有刻传。
只有一个简单的牌子,是他亲手写上去的:宁氏夫妻之墓。
傅德运看着宁安行那张与宁兴宴极为相似的脸,他知道,这也是他夫人忌惮宁安行的缘由。
他怜惜地看着宁安行:“伯寿,在舅舅心中,你和你父亲不一样,舅舅也一直相信,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舅舅,我也想知道,到底我应该怎样做,世人才不会斥责我,辱骂我,看轻我?”宁安行问道。
他想踏上那条青云之路也是如此,他想身体力行告诉所有人,他宁安行,是个好人。
可坏种的儿子,怎配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