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清晨,祭天台中央,堆码着方圆丈许,半人高的柴垛,奉天门大开,黄钟大吕,鼓乐齐鸣。
幢幡高举,仪仗森严,礼官风后将一头壮硕的成牛牵上,侍从们按住牛头,明晃晃的刀光一闪,早有人捧过陶鉴,鲜血汩汩流入,健牛粗重地喘息着,圆睁双眼,重重栽倒,几人抬起,两队奉祭官手捧玉器、缯帛随后,步履庄重,把牛和诸物皆置柴垛之上。
祭天台下,百姓涌聚,人头攒动,屏气静声,净德王从风后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柴垛,火苗升腾,烈焰熊熊,净德王率众臣躬身跪叩。
管弦悠扬,一人缓步而登,上身赤裸,遍画着象征日月星辰的图腾,高踞而坐,奉祭官抬着盛放三牲、黍、稷等祭品的鼎簠和流满牛血的陶鉴,鱼贯摆放在他的面前。
净德王进拜焚香,捧爵献酒,五齐礼罢,高声道:“仰天眷佑,承继百载,疆宇廓清,百姓安康,天之所赐,示以吉祥,敬予祭献,祈天永祜,尚飨!”
话音回荡,仓颉怀抱着小神斗,自奉天门缓步而出,双手托付,净德王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再道:“祭祝永佑,国祚绵长!”说罢,躬身下拜。
方欲站起,祭天台下,有人呼喊道:“我们虽然敬爱王上,但小王子却给我们带来了灾难,自他降生,妖物、瘟疫不断,如今更生战乱!是不是?”
“是!”万千民众交头接耳,有些人已跟着附和喧嚷起来。
仓颉高声道:“妖物已靖,疫病已平,战乱将息,苍天已现异象,预兆大吉!”
烈山亦道:“吾王盛德,吾民皆奉祀苍天,既已示象,不可妄信谣传!”
台下民众面面相觑,不少人轻轻点头,其余却仍是嘈嘈私语。
净德王长身前行,面容威严,环顾群众,鼎沸稍息,小神斗拉着父王的手,睁大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高喊道。
西北天际,霞光万道,从尽染成五彩绚烂的云层间喷薄而出,一点白光,由远及近,笼罩着朝霞点点金光,疾速飞来。
一匹雪白色的独角兽,乘风踏空,长长的毛鬃飘扬,神骏灵异,从天而降,落在祭天台上。
“独角兽!”众人惊呼,瞠目结舌,神龙、凤凰,麒麟、独角兽皆为祥兽,人们心目中,能够通达上天,给世间带来太平幸福。
“天降祥兽了!”不少人已喜悦喊道。
万众瞩目,独角兽踏踏而行,来至净德王身前,头轻轻点了三点。
小神斗满脸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咿呀道:“来来!”说着,踮脚摸向独角兽,独角兽秋水般的双瞳竟是一亮,向前走了几步,屈腿俯首,将嘴亲昵地挨近神斗前襟,蹭了几下。
小神斗咯咯笑着,左手依然蜷曲着,右手握住晶莹如玉的独角,独角兽温顺地低低嘶鸣。
众人面露虔敬,凝神注目地望着。
群臣齐齐拜叩,山呼道:“穹隆吉象,天降祥兽,护佑吾王小王子和万民百姓,国祚源远流长!”
祭天台下,万民皆跪。
休整三日,榆罔命拔寨起营,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直逼涿鹿城。
离城百丈,应龙举目眺望,涿鹿城雄阔宏伟,连绵的城墙足有十余丈高,护城河上,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牒旌旗猎猎,堞垛后,隐见无数士兵,刀矛耀眼,冷厉森森,严阵以待,笨重的抛石车、弩床已推上城头,滚木礌石如小山一般。
一声令下,阵列排开,榆罔手握赤灵鞭,乘马前驱,仰首高喊道:“刑天何在?”
一个高大的人影现身城头,浓眉虎目,虬发卷生,连鬓长髯,声如洪钟,“一别经年,不想这般重逢!”
“刑天将军,你两朝忠义,功勋卓着,与我也曾朝夕枕戈近十载,我心中始终甚为尊敬,奈何作乱,污一世英名!”
刑天缓缓道:“正因为两朝为将,今日才决意起兵,想吾等三军将士,拼杀疆场,出生入死,保国家安宁,可谓功勋累累,却不能福荫部族家人,每见父母妻儿,上至皓首,下至孱弱,穷年经月,操劳终日,岂有尽乎?!我曾上疏切谏,终不能移!再不兵谏更待何时?!”
榆罔冷声道:“将士功勋,国家一一明录在案,恩遇优厚,况时有赍赏,如何说不得福荫?!”
“便有恩遇赏赍,父母妻儿就不须终日操劳吗?且循国法,一世为卒,代代为兵,背井离乡,长年戍边,何其忍哉?!”刑天越说越怒,“况死后,功勋既不可继承,也不能转馈,这所谓的功勋不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国有国法!岂有一朝不满,便兴万千杀戮,涂炭一方?!”榆罔扬声喝道,“所有人听了,此时若降,或可转圜,若再执迷,城破之日,悔之晚矣!”
刑天长笑道:“我磨锋砺刃,等你来攻!”说罢,转身而去。
榆罔灵鞭高举,应龙以为攻城,却不想他只抬头看了看天空,道:“撤兵扎营!”
“……”
大帐中,应龙问榆罔:“何不攻城?”
榆罔似在想着什么事情,常先解释道:“刑天虽兵力分散,又遭折损,此时守城与我军相当,但涿鹿墙高城坚,易守难攻,须三倍于敌,方有把握!”
“不仅如此,”榆罔轻叹道,“我在北镇多年,今日观之,将士们居然反心弥坚,不可逼之过甚!”
“那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应龙不甘心,道,“这些日我对天师们的符器法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四个带领他们上吧!”
榆罔摇首道:“前日大胜,因为你们是奇兵,现在城中必然有了准备,不可冒险!”
“那总要试试才知道!”
“是要试试的!”榆罔点了点头,“知己知彼,但只是你和我去!”
“这又是什么思路?”应龙愕道。
榆罔不答,看了眼常先,常先会意,凑近身,榆罔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常先领命而去。
涿鹿城州牧府,刑天永曜隔案而坐,诸将领侍立两旁,康回也呲牙咧嘴地站在其列。
刑天看了看他,问道:“可以爬起来了?!”
康回连忙叉手,“忍得住!”
“损我近万铁骑,本应枭首,念在事出有因,饶你性命,略施杖责,下回再这般鲁莽,绝不轻饶!”
康回诺诺连声。
永曜道:“我看榆罔气势如虹,又有应龙等相助,不如将遣发其他各郡兵马召集回来,共同抗守吧!”
刑天摇首,“外面一万余兵马,却牵制着王城增援衮雍二州两万余人,不能驰增榆罔,岂能撤回?!”
永曜恍然称是,刑天接着道:“可恨北岳观出尔反尔,否则何惧榆罔应龙等宵小?!”
“孤竹那边怎么样了?”
“虽已应承,但连连催促,却始终缓迟不发!”说着,刑天轻轻叹了口气。
康回趋前道:“末将请命,愿领军再与他们决一死战!”
刑天瞪了他一眼,再环顾诸将神情皆有跃跃欲试之色,沉声道:“榆罔新胜,兵锋正盛,不可强撄,但我们虽不出战,榆罔也不敢遽然攻城,便将他拖在城下好了,城中粮草充足,再需些时日,必见分晓!”
“那应龙四人道法甚是怪异,军中天师众多,不能以常理揣度,怕未必不敢前来!”
刑天一笑,“敢来最好!”
永曜讶道:“刑天将军这么有把握?!”
刑天转首问一白面黑须之人道:“清江,可布置妥当了?”
天师军统领清江忙稽首答道:“绝无疏漏!”
刑天颔首道:“便等那榆罔来自投罗网好了,不过,”刑天又俯首想了片刻,沉吟道,“以榆罔谨慎,应不会冒然大举,或会试探!”
“明日吗?”
“探必今晚,”刑天脸上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诸位可有兴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