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小人物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人,袁润方的水性可谓极佳,甚至已胜过无数南方的善泳者。
只不过北方毕竟少水,袁润方却是从未与人搏斗于河中,而巧的是血元戎活了大半生,也是第一次与人在河中搏斗。
更准确的说,这是一场是死斗——在没有任何旁观者,也没有人可以看到的河底。
但凡内力深厚者,水下憋息的功夫也不会差。
得老铁毕生功力之后,袁润方内力之深厚俨然已是当今武林一流水准,他若是吸足一口气便可在水下憋足一炷香的功夫。
可是,憋气与憋着气与人动手始终是两回事。
在血元戎如若狂涛汹涌的重拳下,袁润方已感到一口气将尽。
自“天罡战衣”大成之后,袁润方已许久没有感受到痛这个字,从此之后只有他叫别人痛的份儿,别人休想伤他分毫。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他全身上下已接连吃下血元戎七记重拳,每一拳都痛到他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肺中那一口气猛地喷出。
——这狗贼莫不是熊精变的?
袁润方着实想不通,血元戎的拳何以在这水下仍有此等威力,竟仿佛千斤大锤一般沉重。
正是这么一个分神,他腹部又吃一拳!
一连串的气泡自袁润方唇缝间冒出,但血元戎却不会给他还击的机会,一连又是三记重拳!
第一拳,命中袁润方左肩——这一拳虽令袁润方痛的龇牙咧嘴,却与之前七拳一般只痛不伤。
第二拳,正中袁润方胸坎——袁润方只感到胸口一闷,“天罡战衣”虽未因此破功,但肺中一口气却是因此吐尽!
第三拳,直冲袁润方下颚而去——这一拳若是命中,袁润方必要因此昏厥。
人毕竟不是鱼——无论袁润方内力何等深厚,一旦昏迷于水下必然免不了一个溺亡的下场。
面对这咫尺间的一拳,袁润方自觉已绝难避开,所以他索性不避,而是强憋那仅剩的一丝气,随即迎头撞去!
——铁头功?
血元戎这才想起袁润方本是涅音寺的俗家弟子,想要收拳已是为时已晚,只感到自己这一拳打在了金刚石上,竟是震的拳峰一阵裂痛。
趁此机会,袁润方连忙蹬腿踏水,一头冲出水面,如失水者一般连喘数口大气。
放眼四周,皆是陡峭的山壁与破出河面的礁石。
自袁润方被血元戎扯入河中之后,二人便一路恶战至此,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被暗流冲到了何处,只猜测自己大概又是回到了仙子汤下游。
——他娘的!都怪那蠢熊精!
袁润方在心里将血元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心想若不是因为此人,自己又怎会回到起点。
他若要与正道联军汇合,还需自个儿一会儿再逆流游回去。
正当袁润方心里骂的痛快之时,水面上忽然炸起一道水柱,随见血元戎如飞鱼般跃起,稳稳落于一块礁石之上。
“小鬼,再来!”
血元戎遥指不远处的另一块礁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上去,接着打!”
说着,他又是嘴角一咧,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你的武功比师兄更差劲,你的结局也只会比师兄更惨!”
袁润方登时脸色铁青!
“怎么?生气了?”
血元戎不以为然道:“你这脾性也和师兄一样糟糕,所以你注定和师兄一样难成大器!”
袁润方漠然攀上礁石,奋力抹去面上的水珠,沉声道:“你说的不错,老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当大器的料!
说到底,老子也不过是京城一个小小黑道打手的出身!可惜的是,你今日就会死在老子这个小人物手上!”
血元戎当场大笑,只当自己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笑笑笑!笑你娘亲!老子这就送你去见你娘,让你娘好好教你怎么做人!”
袁润方狂吼一声,如猎食的猛虎般暴跃而起,一记“辟邪大悲掌”已应声而出。
“来得好!”
血元戎身形一沉,仿佛一座坚稳的小山,竟以胸膛硬吃袁润方这一掌却是不退分毫!
“再来!”
袁润方又是一声怒啸,第二记“辟邪大悲掌”已是呼之欲出,岂料血元戎一条右臂却已长驱直入,一手扼住袁润方的脖颈!
下一刻,袁润方只感到眼前视野倒转,接着便是“噗通”一声,再次摔落河中——他这两百斤的魁伟大汉,到了血元戎手里竟似轻如孩童,居然被血元戎单手摔飞!
直到袁润方再次一头冒出水面、连呛几大口水,血元戎才再次指向跟前的礁石,嘲讽道:“小鬼,你方才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说要送本座去见娘亲?莫不是本座听错了?难不成你方才说的是要本座送你去见你那不中用的师父?”
“对,你确实听错了!”
袁润方如猿猴般爬上礁石,怒笑道:“老子说的是先送你去见你娘亲学做人,然后再送你去见我师父谢罪!”
闻言,血元戎只是不以为然地掏了掏耳朵,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袁润方已经不值得他再多看一眼。
袁润方顿时怒目圆睁,好似一头受惊的刺猬般毛发倒竖,狂吼着扑向血元戎。
血元戎暗自冷笑,心想废物始终是废物,竟会被这等简单的激将法激的失去理智。
始终保持理智是武者的必备素质,只因高手之间的较量,决定双方生死的契机往往就在某一招之间——一旦其中一方失去理智,便有可能成为丧命的那一方。
只看袁润方那仿佛怒狮般张口厉啸的模样,血元戎也知道他已完全失去理智。
可是,血元戎万万没有想到袁润方此时的模样竟是装出来的。
在方才的数番交锋之中,袁润方已清楚得出一个结论——若要角力,他绝不是血元戎的对手;若论“天罡战衣”的修为,他也逊血元戎一筹。
他若想战胜血元戎,就必须要通过奇招。
是以,他在血元戎的连番挑衅下反唇相讥、连爆粗口、暴怒如狂,这种种举动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刻。
结果则是他成功得到了血元戎的轻视,所以他这一次终于避开血元戎那只蒲扇般的大手,瞬间切入其臂围之内,如八爪鱼般将其死死抱住!
然后,张口、大吼——大狮子吼!
响彻山谷的怒吼,自血元戎耳畔炸响。
仿若蛮荒巨兽般的咆哮,直吼的血元戎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也是跟着一黑。
紧接着,伴着两声重物砸落水面的轰响,二人同时跌入河中。
同样的画面再度上演,硕大的铁拳与辟邪掌宛如密集的雨点落在对方的身上,已然杀红眼的二人宛如疯魔一般舍弃一切防守,只以自己的全力打击招呼对方。
仿若虎熊的两名彪形大汉,如此时这般于河底死斗,这样的场面实在不多见。
得益于方才那一声“大狮子吼”,袁润方终于在这一次交锋中占得上风——在这只攻不守的对攻中,他又挨了血元戎八拳,却还予对方十二掌。
袁润方之所以能在此次交锋中略占上风,只因他方才那一声“大狮子吼”令血元戎比他少吸一口气——高手相争,决定胜败的元素千奇百怪,其中也包括这一口气!
可血元戎这一口气却是长的出奇,任凭袁润方的攻势急如浪涛,他仍是顽强还击,甚至隐现复夺优势之态。
若非河水阻断了二人的互击之声,单是这狂风暴雨般的对打,必要激起连串雷鸣般的轰响。
只是这二人的“天罡战衣”皆至大成境界,此时又是交手于水下,即便二人力大如牛,彼此的拳掌劲力经过水流抵阻,打在对方身上也是只痛不伤。
当徒手击打失去实际效用之后,缠斗便成了二人必不可免的选择。
血元戎看准机会侧头一偏,恰好避过袁润方那贴面而过的重掌,随即又是侧颈一夹,以那似有成人大腿粗细的脖颈夹住袁润方一条右手前臂,便是借力一扯——河水的浮力大大减弱了袁润方自身的重力,他竟是不能自已地倒向血元戎!
见状,袁润方哪里还不知血元戎的心思——他确是天生神力,但比之血元戎的气力仍是逊色一筹,倘若二人再次陷入缠斗,他必然要落于下风。
袁润方虽已看破血元戎的用意,但身处水下的他无力改变眼下的局面,所以缠斗已是他必不可免的结果。
就在这关键时刻,袁润方脑海中竟莫名浮现出一张人脸。
“缠斗是万物的战斗本能。”
无得曾如此对袁润方说道:“你想一想,山里的大虫、熊罴相争之时,或以爪掌拍击对手,但最后是不是难免要进入缠斗的局面?”
听闻此言,袁润方不解道:“小师叔此言有理,可是我们人……”
“人乃是灵智开化之物,所以会使用工具,还会模仿其它生物的攻击手段,由此创造出早期的武功。”
无得说这番话时,便是身形一沉,双手呈镰刀状勾起,正是“螳螂拳”的起手式。
接着,他忽地跃出数步,宛如仙鹤一般灵动,正是“鹤形拳”中的一式身法。
“武功既是上天赐予人的礼物,也是人通过自己不懈钻研而进一步升华的艺术。”
无得收起招式,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只是人始终是万物之一,所以无论人创造了多少使用兵刃的武功、拳脚相击的武功,但我们的缠斗本能始终牢牢刻在这里。”
他又微微笑道:“世上任何缠斗功夫都是人的智慧体现,因为缠斗功夫往往要借用对方的体重,而以小搏大、以柔克刚的功夫多数出自于缠斗之中。”
顿了顿,他又昂首看着面前这八尺大汉,淡淡道:“你莫要因此以为缠斗功夫只适用于我这样的小身板,似你这等天生神力的伟汉练过缠斗功夫之后,才能进一步发挥其中的威力。”
袁润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静思半晌之后,迎着无得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说道:“试试?”
这一次,无得的脸上也出现了笑意。
那笑容,正与此刻出现在袁润方脸上的如出一辙。
——来得好!
借血元戎这猛扯之力,袁润方瞬时背身撞入其怀中,左手同时抄至其腋下——他这双手的两处把位虽然有异,但其发力原理与无得教授的“背负投”简直无二!
血元戎不久前才被无得以这招“背负投”摔入仙子汤,又怎会看不出袁润方此刻要用什么跤法?
可这片水下战场注定他无法沉腰坐马,以“千斤坠”抵抗这一招“背负投”,所以结果自是不言而喻——魁伟如小山的血元戎自袁润方头顶滑过,大空的背门已然正对袁润方!
还是同样的道理,这片水下战场注定了袁润方的“背负投”只能将血元戎甩至自己身前,却不能伤其分毫。
但袁润方的目的已达到,血元戎全无防备的背门已在这瞬间直正地朝向他!
就是这一瞬间!
袁润方仿佛猎食的猛兽般扑在血元戎背上,两条粗壮的长腿自血元戎两侧腰间向前踢出,随即又回向一扣——已牢牢环扣住血元戎的腰部!
他的手又在做什么?
他一条右臂已在这瞬间如蟒蛇般卷住血元戎的脖颈,牢扣自己的左臂二头肌,而这条左臂则是自血元戎脑后绕过,牢牢扣住自己的右肩!
这俨然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三角形固锁!
“这一招叫作はだかより,乃是师父当年东渡东瀛之时,自一位柔术家手中学得。”
当日无得说这句话之时,正如一只灵敏的猿猴般牢牢扣在袁润方背上,其姿态正如此时的袁润方与血元戎。
“小师叔,你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大家都是堂堂魏人,干嘛要说东瀛那帮矮鬼的鬼话?”
袁润方视线微沉,看着卷在自己脖颈上的那一条细胳膊,脸上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
——那感觉就像一条粗如成人手臂的蛇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无得哈哈一笑,说道:“用我们的话来说,这一招叫作……裸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