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凛夜将至
明月当空。
连绵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起伏的轮廓,仿若沉睡巨兽的脊背。
若是定睛细看,又不难发现那四处的山崖陡峭得近乎垂直,仿佛是被大仙用巨斧直直劈下,在大地之上划开一道惊心动魄的裂痕。
一条宽阔的河流自其中两座陡壁之间奔腾而过,湍急的水流在月色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仿佛月宫仙子的缎带。
河水撞击着河中巨石,溅起簇簇银白浪花,发出哗哗声响,似是在夜色中奏响的激昂乐章。
河畔茂木群立,将大片翠绿点缀于这群山环绕的山谷之间。
“这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戏世雄背朝密林,踩了踩河畔的湿泥,感慨道:“前人口中的人间仙境与世外桃源,想来莫过如此。”
“正因为这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先辈才会将此地立作总舵的新址。”
只听密林中响起一个悦耳的男音,严惜玉迈着优雅的步调来到戏世雄身后,甚是尊敬地望着那虽不高大、却显得伟如山岳的背影,微笑道:“此地四面环山,且山壁峭如刀削,即便是猿猴也不能穿梭于间,而唯一能够出入此地的方法便是……”
他若有深意地看着眼前那条遍布礁石的急流,悠悠道:“即便是经验老道的船夫驾船于上,只怕也免不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虽是来的浩浩荡荡,可他们看到这条仙子汤之后,恐怕也要束手无策!”
戏世雄道:“算算时间,这些人也该到了。”
严惜玉道:“不瞒师尊,丐帮、净月宫、鸿山派、惊涛帮、鹰扬镖局的人马已于昨日抵达乐仙林外围,而涅音寺、飞云寨、听天会地处略远,已在两个时辰前抵达。”
他口中的乐仙林便是山谷外的一片古林,也是这条急流的经点之一,因林木茂密,颇具先人诗词中的仙境之风而得名,而这条急流也因此被称为仙子汤。
待到春秋两季,总有四地的文人骚客奔赴乐仙林,只为一睹此地风采。
可碍于高耸陡峭的山壁与险流交错的河流,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深入此林。
戏世雄笑道:“这些人倒是谨慎的很,非要集结之后再发动总攻,全然不给我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他忽地语气一沉,冷笑道:“圆悯在一个月前发帖广招天下豪杰齐聚涅音寺之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细查之后果然发现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夏逸!”
严惜玉咬牙道:“只可惜当日围攻幽悰小阁之时,此人正北上赴京,若在当时便将此人杀了,如今又岂会重面如同五十年前的困境!”
“你错了。”
戏世雄摇了摇头,说道:“五十年前的独尊门之所以会败,是因为强则强矣,却还不够强,所以才会溃败于三大正宗的联手围剿之下。
如今的独尊门更胜往昔,且这一战的战场正是我们的领地,此乃地利!再说独尊门已为东山再起备战五十余年,如今正是上下一心,此乃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已占了两样,何来困境一说?且不说这些这些人未必占得天时,即便就是让他们占去又如何?我独尊门的复兴之势,注定无谁可挡,即便是老天也挡不住!”
严惜玉陪笑一声,又是老话重提地说道:“师尊所言极是,想来那些正道中人如今正瞪着这条仙子汤干着急。”
戏世雄点头道:“似这等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确是总舵的不二之选,只是外人难以进来,我们也不便出去。
所以独尊门的先辈才会在府南城外的荒野之地另建一口古井,又以难以想象的人力在地下造了一条包含迷宫与地下河的暗道。”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那条暗道毕竟幽暗狭隘,只容得下少数人一同入内,而武林正道此来动辄数千人,又怎么可能去走那条小道?
问题也正在于此——如戏世雄所言,独尊门总舵所在的地势易守难攻,外人难以进来,他们也不便出去,所以他们当日是如何将过千门徒送出总舵,再北上偷袭玄阿剑宗的?
“他们走的是水路。”
乐仙林外围,小幽盯着不远处的仙子汤,沉声道:“我们若要进入独尊门总舵,也非走这条仙子汤不可。”
一旁,圆悯、燕破袋、拂月、段守一、李恒一、邱晓莎、赵飞羿、林菲菲、东方知晓面容紧肃,望着那极具侵略性的浪涛,以及看的见与看不见的礁石,不约而同地想道这种危险至极的河流怎么会有仙子汤这样的雅称。
事实上,当日小幽已在大雄宝殿之上为他们细说过这条仙子汤,也说明了这是大队人马进入独尊门总舵的唯一途径,只是当他们亲眼看到这条危河时,仍是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
燕破袋默默抽了一口烟,缓缓道:“戏姑娘,老夫倒不是不信你……独尊门真有办法渡过这条鬼河?”
小幽莞尔道:“晚辈当日便说过,独尊门的总舵位于山谷中心,亦是这仙子汤的上游所在。
早在独尊门先辈尚在之时,便于谷中建了天、地、玄、黄四座水坝,分别坐落于仙子汤的三条支流以及源头所在,而这四坝平日里皆是闸门大开、放水自流,所以这条仙子汤常年波涛汹涌、难有船渡。
我们只要关闭这四坝的闸门,彼时波平浪息,自可渡船而行……换言之,戏世雄率众偷袭玄阿剑宗之时,必是关了四座水坝的闸门,那过千的门徒才得以驾船出山。”
顿了顿,她又说道:“府南郊外的那口古井自然也是直达总舵的一条途径,可是正如各位所知,戏世雄已在战前将那口井封了。”
话音落时,恰见六个身影自林间走出。
定睛一看,正是以夏逸为首的“凛夜”六人——若是再看,便不难看到六人皆是身负一大捆儿童前臂粗细的麻绳,且经过桐油浸泡,既硬且韧。
至于走在最后面的王佳杰,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麻袋,且随着他的步伐而发出铁器相撞的叮当之声。
见状,小幽不由面色一白,忐忑地看着夏逸:“你……你们做好准备了?”
夏逸看着她已足六月隆起的孕腹,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一定要牵挂的,要你莫再操心也是不可能的事,对么?”
“我……我自然劝不了你。”
小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当日在涅音寺的大雄宝殿之上,夏逸与在场他人定下这一战的战术后,她就知道这此战的最危险一环必然会由“凛夜”来执行,也只能由“凛夜”来执行。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战术才令她露出如此害怕的表情?
潜入独尊门——以一种常人乃至在场一众高手都无法想象的方式潜入独尊门。
当日在少泽山上,王佳杰便是背负一捆麻绳、手提一袋铁钉,随即找到一处峭壁,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而起,紧贴山壁而飞。
待到势尽将落之时,他便取出一根足有一尺粗长的铁钉,狠狠插入山壁,以此立足。
接着,他又取出麻绳,小心翼翼地牢系在铁钉上,然后又脚踏铁钉,借力再次飞起,又如前次一般将第二根铁钉插入山壁。
再接着,便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当王佳杰插入第七根铁钉时,细长的麻绳已在牢钉在山壁上的七点之前横起一道“桥梁”。
“除了阿杰,恐怕再无人可以行此手段。”
夏逸当时是这么说的,“所以攻打独尊门之日,我们必须、也只能用此手段。”
说罢,他也跟着飞起,循着王佳杰的行径,落在第一根铁钉上,然后一手扶着山壁,双脚则轻快、稳健地踩着脚下的麻绳前行。
圆悯面露一丝难色,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夏逸的轻功虽不及王佳杰,但也算得上当世一流,有能耐如他这样踏绳而行的人实在不多。
对此,夏逸也做出了解释:“在下方才说过,这只是潜入独尊门的法子,既是潜入,自然不会动用太多人。”
“在下的计划是诸位各率门下弟子待命于乐仙林外围,而凛夜则作为一支奇兵潜入仙子汤上游,目的便是夺下天、地、玄、黄四座水坝。”
“待水势平静,诸位便可驾船入林,以此进入山谷。”
好危险的办法,夏逸此法无异于是要“凛夜”孤身闯入独尊门总舵,一旦暴露踪迹,便要面对整个独尊门的围剿。
可是,这却是唯一的办法。
此刻,夏逸正要执行这个办法。
他拍了拍肩上的麻绳,面朝众人笑道:“劳烦诸位在此稍候,待我等关上闸门之后,诸位即可出阵渡水。”
拂月忽然说道:“此去无异于孤闯龙潭虎穴,你确定仅需你们几人便可完成如此重任?”
夏逸讶然笑道:“前辈莫不是在担心我等的安危?”
“我只担心你们几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拂月重重哼道:“我净月宫弟子一向精于轻功,我提议由知秋再带几名门中精英弟子与你们同行……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
夏逸摆了摆手,道:“请恕在下谢绝前辈的好意,须知这河流两畔的山壁峭如直面,非轻功卓绝者不可入内,有此本事者本也不多……在下倒不是小瞧了净月宫,可前辈也该知道此行的危险,一旦发生任何变数,在下几人怕是难有余力去营救贵派弟子的。”
拂月面色变了变,却是没有发作——她必须承认夏逸所言属实。
夏逸又道:“何况四座水坝位于仙子汤上游,也就是在独尊门总舵的中心地带,我们寥寥数人潜伏而入便是一支奇兵,若是随者一多,反而会打草惊蛇。”
顿了顿,他又看向夜幕下的乐仙林,接着说道:“退一步说,这数千义士皆是来自诸位门下,也只有各位才能有效领导,从这一点上来说,诸位也是不宜加入我们这支奇兵行列的。”
拂月双眸微眯,也不知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言。
燕破袋、段守一、李恒一、邱晓莎四人也是面色复杂——在世人眼中,他们这些人才是武林公义的代表,而“凛夜”只是一个近来新兴的邪门组织,可如今他们却不得不将此战最危险的一项任务交于这个世人所不耻的“邪门组织”。
夏逸自然看得出四人在想什么,不由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入敌腹境这等事本就是凛夜的专长,可若论正面交战,还是需要诸位尽心尽力。”
段守一诚声道:“夏先生言重了,老夫在此代表鸿山派上下恭祝先生与凛夜各位凯旋归来!”
“借前辈吉言,我等此去必然凯旋而归!”
夏逸抱拳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闻言,邱晓莎突地上前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逸看着她,不解道:“邱女侠可是有事要交待么?”
邱晓莎目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夏先生……师姐,千万保重!”
叶时兰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不必说——一切情义已在这一笑之中。
终于。
长夜将尽,朝霞渐明。
今日的朝阳颇为骇人,竟宛如鲜血暗红。
在众人的凝注下,“凛夜”五人迎着朝霞,不消片刻便已消失于乐仙林中。
是的,五人。
出于某种理由,袁润方被夏逸留在乐仙林外围与圆悯等人一同待命。
袁润方一脸愤愤地立在小幽身旁,目中满是不甘之色,好似恨不得自己可以生出一对翅膀,学飞鸟一般飞过山谷。
见他如此模样,小幽不禁笑道:“你的身形太过魁伟,且不善于轻功,自然不能执行这一项任务。”
袁润方哼哼道:“待此战之后,我必要苦练轻功,早晚超过阿杰那飞毛腿!”
小幽失笑道:“自我认识你开始,你已将这话说过上百遍。”
袁润方登时无言以对,心想若不是自己这些年都把精力投于“天罡战衣”之上,又岂会落下轻功上的修炼?
只是他一向是个急性子,要他原地干等简直是要他的老命,所以他索性就地而卧,闭门养神。
结果未过片刻,便闻鼾声响起。
在众人啼笑皆非的目光下,圆悯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衲这个师侄性情直朴,可谓天生一颗玲珑心,可惜他偏偏听不进佛经,反倒是对那骰盅之声痴迷的很。”
袁润方自然不知他的掌门师伯正在评论自己,只是他正睡的香甜之时,忽感一阵激烈的摇晃,睁目便看到悟嗔那张方正的国字脸。
“起来!”
只见悟嗔目中火光隐隐闪烁,指着不远处的仙子汤,难掩兴奋之色。
不知何时开始,仿如万马奔腾的波涛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流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