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的小孩叉着腰道:“没错,不然穷人怎么会在学堂,我看他穿得像个小乞丐似的,肯定是来偷东西的。”
“我不是小偷,我只是想来听课。”小寒舟挺着胸膛道。
几个小孩中就数那个小胖子穿得最为华贵,他颐指气使地指向小寒舟道:“一个臭乞丐罢了,没钱凭啥来听课,打死他!”
几名小孩似乎是小胖子的小跟班,听到小胖子发出命令,齐齐冲上去对着小寒舟一阵拳打脚踢。
“人之初,性本善,你们学的都到哪里去了。”黎苏愠怒道,她拱起身子,趴在陆寒舟身上,明知此时以她这样的状态根本保护不了小寒舟,但她还是做了。
那一拳一脚砸在小寒舟孱弱的小小身躯上,她似乎身上也阵阵发痛。
小寒舟手紧紧抓着地面的乱草,一声不吭地任凭他们乱踢乱揍。
许是打累了,小胖子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坐在一旁看着其他小伙伴欺负小寒舟。
“咦,我看他怎么这么眼熟。”那名瘦小孩突然道,他抬起陆寒舟那张生的十分漂亮的脸道。
忽然他大叫了起来,其他小孩停下了拳脚。
“原来是他!他是石巷里那个妓女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小胖子坏笑道。
瘦小孩呸了一口唾沫道:“之前家父经常夜不归宿,有一次我偷偷跟着家父出来,偷看到的。”
“原来是妓女的儿子,不要脸,还敢来私塾。”
瘦小孩捡起一块石头往小寒舟脸上砸道:“难怪生了一张跟他娘一样红颜祸水的脸。”
石子准确地砸中了小寒舟的眉角,鲜血顿时如细线一样沿着小寒舟的眉弓流了下来。
他忍着一身疼痛站了起来,攥紧了手心大喊道:“我娘不是妓女!”
“你娘不是妓女,那我就是狗,打死妓女的野种!”
几名小孩复又一拥而上,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砸在小寒舟身上。
偏他一句都不肯求饶,嘴上还在固执地辩驳道:“你们胡说,我娘不是妓女,我娘是皇城皇家御用的舞女!”
“那你娘怎么会来到咱们小小祝融城啊,你娘是御用舞女,老子就是玉皇大帝!”胖小孩挖苦道。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声音,私塾的那名年迈的教书先生颤颤巍巍地拄着一根豹头木拐出来,一打开篱笆门,便看到了自己的学生在殴打一个小孩。
气得他举起手中的木拐,朝着几个学生就要打去,但他也不敢真打,毕竟能在他这学习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
他作势假意挥了挥木拐,几个小孩见先生出来巡视立马一哄而散,逃得影都没了。
小寒舟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在哆嗦地念着:“我娘不是!”
教书的老先生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将小寒舟从地上拉起来。
这孩子他有印象,天天准时钻墙角猫在角落里听课,老先生见他一小孩,也没碍到学堂教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篱笆墙的破洞补上。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寒舟似乎是怕自己仪容不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捋了捋沾了血的碎发,弯着小小身躯向老先生鞠了个躬道:“我娘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爹姓陆,我便叫陆霜。”
“不错,你娘倒是个有文墨的。”老先生赞赏道。
小寒舟听到自家娘亲被夸奖,头上的伤疤似乎也不痛了。
“休学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下午再来,可别再被人发现了。”
听了老先生的话,小寒舟十分开心,老先生这是允许他旁听了。
他抓起地上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老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句:“野径寻学,难得,难得啊,若是人人皆能如此,老朽也不用煞费苦心了。”
小寒舟原本就有些破旧的衣服在地面沙砾的摩擦下,破开了一个个的小洞。
黎苏紧紧跟在小寒舟身后,他一定痛极了吧。
小寒舟身上露出的部分都擦伤了,青一块紫一块,然而他并没有处理那些伤口,虽拄着小木棍,却走得很快,好像是急于回家寻证什么。
想起早些时候小寒舟盯着牡丹木盒铜币里的表情,以及那群孩童口中的恶言,黎苏心中隐隐冒出了些许猜测,有些担忧了起来。
她挡在小寒舟的前方,不想让小寒舟返家,然而无论她尝试多少遍,小寒舟都是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她拦不住。
小寒舟轻轻地推开了家门,步履放得很轻,也很慢,明明离自己娘亲的门口只有几步之遥,却步履艰难。
停停顿顿许久,他才站到了那扇他娘亲亲手描摹上百花的门前。
本想推开门的手突然顿在半空中,小寒舟伸回了手自言自语道:“娘亲定是睡了,我不应该打扰她。”
转身就要离去,女子屋内却不合时宜地传了几声男子的粗重的喘息声。
小寒舟身子一僵,轻轻推开了百花门扇,咿呀一声开出了一道门缝。
他的娘亲正被抵在桌上,衣衫褪尽,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红印,满室尽是旖旎之色和龙凤交颈的画面。
桌上的熏香正燃着浓烈,催情的香味灌入小寒舟的鼻内,本该是香气醉人,此刻却让他胃里翻江倒海,时时想作呕。
女子发红的眼角无意瞥见了门缝之外的小寒舟,身子一僵,目光直直地落在小寒舟颤抖的嘴角。
一滴泪滴从小寒舟的眼角处划落,明明刚才挨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疼过,此时的他却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楚,眼泪一滴滴地划过已经干涸在脸上的血渍,变成了一道血泪。
“娘亲。”
小寒舟的尾音止不住的发颤,他知道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他站在门口,脚上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开步。
屋头男子察觉到了女子的不对劲,顺着女子发愣的目光往后看去,看到了门口的小寒舟,然而他并没有半分羞愧之意,而是烦躁地朝门外怒吼道:“滚!”
小寒舟转身就跑,跑到了一处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地方,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一迈的妇人提着一袋番薯和大米正巧路过,是小寒舟寄放物品的隔壁老奶奶。
她沙哑地问道:“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娘亲呢?我正要将你放在我那里的东西提过去给你呢。”
“娘亲……”
小寒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双目没有了往日的亮光,小声道了一句:“我娘亲,她在睡觉。”
“孩子,你的额头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也不把你娘叫起来帮你处理处理。”老妇拉起小寒舟道:“跟我先回去吧,我帮你上上药。”
小寒舟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接过老妇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跑开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哭过。
黎苏眼中的世界画面忽然旋转加速了起来,时间流逝地越来越快,仿佛是有人在操纵时间阅览这个世界一样。
自从被小寒舟撞见后,女子像换了一个人似了,眼里仅存的那抹温柔之色随着那日的残香消散而去。
她也不再掩藏了,无论是白天、夜里,她都旁若无人般,带着形形色色的男子踏进自家的门槛。
每次夜间,小寒舟不适合在外,女子便会把他带到楼上的一处小阁楼里,亲自上锁关了起来。
阁楼里暗极了,为了避免堆在上面的草垛起火,阁楼里并未燃烛,楼里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一小片星海。
在这里,小寒舟听不见任何令人心烦气躁的声音,周遭安静极了,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望着天窗。
黎苏挨着坐在草垛之上的小寒舟,一同望着天上投下的那片难得的星光。
不知是不是太安静了,小寒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伸手在他的身侧挥了挥,那地方,正是黎苏坐着的位置。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像个瓷娃娃一样又是一动不动。
天明,女子一脸憔悴地坐在铜镜前,小寒舟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照样每日准备好早点,用桃花梳为自己的娘亲梳妆打扮。
这日小寒舟梳到一半,看见了自家娘亲白皙的肩上,生出了点点花斑,他的手颤了颤,忽然开口问道:“娘亲,我的父亲在哪呢?”
以往这个时候,他的娘亲会带着一抹痴色,向他详细诉说她的陆郎,是一个才华横溢,能文能武又风度翩翩的才子。
这次她却没有发声了,双目空空,用手划过眼角新增的细纹。
“我们去找父亲吧,他定会……”他定会帮我们的。
小寒舟话音未落,这句话却像是触碰到了女子的禁忌一样,她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陆郎,陆郎他不会帮我们的,他已经有妾室了!”
“可我也是他的孩子啊!”小寒舟低声道。
女子听到这句话,眼底冒出一片猩红,猛地将桌前那些脂粉扫落,瓶瓶罐罐的玉瓷碰到坚硬的地面,碎成了残渣,有的飞溅而起,将小寒舟的手上划出了几道细密的血痕。
她一把抓过小寒舟,将他按在梳妆台上,双手掐在他稚嫩的脖颈上。
女子一脸泪痕,嘶哑地尖叫道:“你不是他孩子,你是个怪物,你是那恶心魔头的孽种。”
“如果不是你,我为何会沦落至此。”
没错,如果不是魔头辱了她,她怎么会被陆郎抛弃,不是为了养这个孽种,她为何会出卖肉体,她明明是皇城里最高贵的舞姬啊。
她的声带仿佛被割裂了般,尖锐难听,不停地咒骂着小寒舟,声声刺进了小寒舟的心里。
小寒舟冷不伶仃地被掐住脖子,面色发青,却未曾对她还手过一下,只是努力地挤出了只言片语安抚自己的娘亲道:“娘亲……我错了,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女子病了,她的身躯经不住她这样折腾,又或许她是想到了,小寒舟身上,也流着她一半的血,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从那之后,石巷皆传道,石巷多了一个疯女人,那是个妓女,经常动不动就拿着藤条鞭打自己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