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用完晚膳,在林员外的陪同下回了林府正房,躺在临窗大炕上铺着的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晚风从小窗内吹过,掠过炉上的香薰,带着香味熏得人昏昏沉沉。
林老夫人失眠多年,今日魔物已除,自家好孙儿的仕途在望,她虽信神佛,却一想到林蕴到时候都扔给王府了,将来孙儿从官之后,多做些善事定能抵消林蕴这破丫头带来的孽障,影响不到林府来,她十分惬意地眯着眼睛,竟有了些困意。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声类似小兽的叫声,随后便感到指尖一痛,那股痛感迅速窜上心头,林老夫人感到心头如针扎一般绞痛了一下,便不省人事了。
林老夫人好几年未曾做过梦了,梦里的林府锣鼓喧天,林蕴身穿嫁衣,头披红色盖头,林老夫人立于大门前,林家亲戚众星捧月般围着林老夫人,连连道喜,林老夫人十分满意,亲自握着林蕴的盈盈纤手。
门前两列鞭炮噼里啪啦齐鸣,喜婆在珠帘花轿前掀开花轿高声念着祝词道:“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新娘子如花似玉,今日嫁作他人妇,新郎君情深意重,百年好合永相守!吉时莫错过,新娘子请上轿!”
林家众人面上喜气洋洋,林老夫人亲自将林蕴领出林府大门,手轻拍林蕴,端得一副慈祥和蔼之样。
就在林蕴跨过林家门槛时,脚下忽地一绊,红色盖头向上掀起,竟跌倒扑向了林老夫人。
众人惊呼,围在林老夫人旁的下人和亲戚皆七手八脚连忙接住林蕴。
只是众人都没接住林蕴,林蕴将林老夫人扑倒在地,林老夫人被压的心头一痛。
林蕴头上那些金凤珠簪叮叮当当散落了一地,林老夫人却顾不上这些意外了,她只想把林蕴推开,一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林蕴头发披在面前,看不见她的脸,被林老夫人一推搡,只见一张没有眼球,空洞洞的眼眶里汲着大红鲜血,裂开的嘴上涂满了红色胭脂,垂着血喇子滴滴答答滴落在林老夫人的身上,咧着嘴满脸血容的“林蕴”朝着林老夫人爬去。
“怪物!怪物!”
林老夫人吓得哑声惊叫,哆嗦连连,她越是后退,“林蕴”便爬的越来越快,很快与她贴脸相对,空洞的血眸不停地转动,喉间发出嘶嚎声:“祖母,我好苦啊,你看不见吗?来与我做伴吧,祖母。”
众人一看到眼前这景象,也如鸦群一般惊叫散开。
林老夫人还未从这惊吓之中缓过来,霎那间“林蕴”的脸扭曲了起来,整座林府,天上明晃晃的骄阳,地上散落一地的鞭炮碎片,天旋地转了起来。
“午时三刻,斩!”
一声怒喝传来,林老夫人一阵晕厥之中猛然睁眼。
一道令牌从上首掷出落地,林老夫人不明就里,被一道大手狠狠按在木桩之上,她动弹不得,头被按着偏着,这不侧头还好,一侧头便看到了地上滚落了一地新鲜的王家人和林家人的人头,自家儿子和孙子睁着眼一动不动直直地看向自己,自己的孙儿只剩一个头了,嘴巴却还在张动,似乎在叫着“祖母,救我”。
林老夫人惊惧,浑身汗毛竖起,她的亲生儿子和宝贝孙子早已人身分离,腥血流了一地。
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大声叫好:“这狗官贪赃枉法,好啊!”
“这林家够倒霉的,刚跟王家结亲不久,那王县令就被查了,一家子也被连坐了。”
林老夫人一听,后颈一凉,是那刽子手正在掀开她的衣领,头上日光通过磨的锋利亮澄的砍刀反射过来,扎得她睁不开眼,轮到她了,林老太太心如锤鼓,屎尿横流。
耳边都是百姓的欢呼声,落入她耳朵却是刺耳的聒噪声,她哼哑着老嗓,想求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砍刀刀光一闪,往下一落,林老夫人一声惊呼,从床上猛然坐起,床上传来一阵恶臭,林老夫人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竟真的被吓得失禁,床褥都是粘稠的脏污。
“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林老夫人冷汗淋漓,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侍女推门来喊。
林老夫人本就惊醒,她捂着胸口,气不打一处来,越生气,心头就越痛,她呵斥侍女道:“大半夜的,什么不好了,用得着这样大喊?”
那侍女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结果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差点没把她一口深吸熏晕了过去,只能憋着气小声道:“老爷魇着了,正拿着明日用的鞭炮和烟花在后院放呢!都快把屋顶烧着了!”
林老夫人还没缓过来只顾着喘气,闻言,才发现窗外彩光连连,外面传来了和梦里的一样鞭炮声,梦里“林蕴”的那张脸仿佛也化作了实质,幻化出现了在空中,朝她扑来。
林老夫人吓得将那沾满了排泄物的被褥盖到头上,惊叫连连:“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侍女看的目瞪口呆,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怎么连老夫人也……也魇着了?
一时之间,林府大乱,林府剩下的唯一有主意的管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去找二位仙师,却到处找不到江明穹和黎苏二位,急得团团转。
林府厨房里,江明穹将一大大叠糕点和美酒搬到厨房小院子砍柴的木桩上,将稻草堆挪到木桩旁当草席,刚一屁股坐下,天上便放起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烟花。
“徒儿,快来看这烟花,你师父还没看过这么美的烟花呢。”江明穹将还在厨房翻烧鸡的黎苏叫了出来。
江明穹烟花没少看过,但连着放这么多形状奇特,色彩斑斓的烟花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林府不会是听了今日我的卜算,打算放烟花和鞭炮冲喜?这么多烟花,要花不少钱吧。”江明穹喝着美酒津津有味道。
然而他不知道这些烟花并不是用来庆祝林蕴的婚事,而是林员外这几年做生意的珍藏!
这林员外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名贵烟花,想等着以后抱孙子的时候热闹用。
“烟花真好看。”
黎苏一手啃着鸡腿,一手拿起酒壶,就往嘴边凑,可惜寒舟师兄今晚又出门办事去,错过了这样的一场人间烟火。
“小丫头喝什么酒!喝汤!”
江明穹看着黎苏差点将酒壶当水喝,连忙抢回酒壶,将一大碗汤推到黎苏面前。
“不知道寒舟这小子事情办的如何了,若是这事能圆满了,我们也能早点放心动身回山门了。”
“师兄肯定能办成的。”
“但愿如此,本以为为师这一卦,就能吓退林老夫人了,没想到这世人贪得无厌,胜过了信仰啊。”江明穹啜了一口陈年老酒道。
“师父,何为贪?”黎苏歪着头问。
“世有三不善根,贪嗔痴,有欲望便会贪,人间的贪念和我们修士的修炼一样,是无止境的,这林家有了财,便贪了仕途这条道,等入了仕途,便又会开始贪权,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修士才需先修心才能得悟大道。”
黎苏似懂非懂,看着天上烟火,吃着人间珍馐,心如星海一样澄净。
“那何又为修心?”黎苏向来啥都不挑食,面前有什么她就吃什么。
江明穹心道,要是他知道怎么修心,早就成大道了,哪里还会收了这个傻徒儿,他清了清嗓子含糊道:“这个嘛,为师一时也说不清,等你多历练历练,自然就能体悟到了。”
“好。”反正师父这么说肯定有师父的道理。
两个人美滋滋地用着夜宵,过了好一会儿,黎苏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外面有人一会儿在喊着“不好了”,一会儿喊着“仙师”,乒乒乓乓好生热闹的样子。
黎苏问道:“师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们?”
江明穹半躺在席上悠哉悠哉道:“没有啊,哪有人叫我们,你听岔了吧,可能是他们在庆祝呢!”
“哦。”
真有啥事也不过人间那些肮脏事。
林府管事带着一众人把林府大堂和卧室翻了个遍,筋疲力尽,最后破罐子破摔只能一起坐在后院,眼看着林员外像个疯子一样穿着大裤衩边喊边放烟花,花火把他的胡须和头发烤得卷曲,活像泼皮猴子。
他们永远都想不到那两位天上谪仙似的人物并不在干净的卧室里,而是跑到了破落的厨房,正坐在柴堆里看烟花呢。
烟花鞭炮声齐鸣,江明穹哪里听得清乱糟糟的林府众人的呼声,还以为他们是在庆祝婚事,观赏烟花呢。
陆寒舟就站在正房屋檐瓦砖之上,冷眼看着乱作一团的林府,手指轻轻顺着小梦魇的背部,小梦魇在陆寒舟的怀里惬意地眯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很是享受。
“做的很好。”
陆寒舟喂了一颗指腹大小的灵果给小梦魇,小梦魇嗷呜一声,用脸蹭了蹭他的衣袖。
今夜林府这场乱局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将梦魇裹入怀内,御剑朝着丹诏镇西边而去。
御剑而行,转瞬即到,陆寒舟长靴点地,一阵轻尘扬起,落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院落中间开凿了一处池子,引了山上的温泉水,流水潺潺,于夜色朦朦中升起一阵雾气,看不清池内风景,池子旁放满了各类已经凉透的山珍海味和美酒。
细细温泉水荡漾,有抽泣的声音在夜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似是雨水打落蕉叶。
“小宝贝,你夫君我可是快半个月没碰过了,要不是醉红楼那贱蹄子,爷也不用躺了半个月床,可把爷憋坏了。”
一个肥硕的身躯全身赤裸,一手拿着琉璃杯盏,一手握着鞭子的男子,正欣赏着东边盛放的烟花,兴致来了就随手挥下。
“爷伺候的如何,小爷我最喜欢你这个要哭不哭的样子,等明日我再去做点‘买卖’,给你带几个小姐妹,一起玩,可好?”
“好……好。”小春燕忍着泪水,不敢违背赵西。
赵西自顾自地言语,沉浸在他自己欢愉之中,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声一声朝他们二人而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