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好奇地打量他们,想从他们身上神情琢磨出点蛛丝马迹,冷不防跟一个熟悉的眼神对上眼。
对方那考究又满含疑问的目光令常安心头一惊,这不正是纪丹曼的心上人黄众图吗?他怎么在此?
常安心中暗自惊讶,但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她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努力保持镇定。
所幸的是,黄众图经过常安的时候,只是微微斜视,瞟了她一眼,并未多言,便随着前面的人稳步进了房间。
房内传出整齐划一、中气十足的“参见王爷。”
随后,常安便再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明明他们只是在里面打个照面,常安却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也不知黄众图会不会拆穿她,李弘是否还能护她周全?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队有军队严格的制度。
等他们有秩序退出的时候,黄众图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仿佛从未认出她,也未有刚才进去时眼神交接的存在。
又过了些许时候,李弘终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神情自然地招呼辛武他们过来,回首冲着纪顺昌道:“将军不必跟着,差一个士兵引路即可。”
纪顺昌也不推辞,转头命令门口的守卫道:“你带着贤王爷四处走动走动,王爷有什么吩咐,便让人来汇报。”
那守兵即刻恭敬地拱手应道:“是!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纪顺昌脸上满是恭敬之色,说道:“那如此,便有劳王爷自便。”
李弘微微点头,神色从容,示意守兵在前方带路。
守兵步伐坚定地在前面引路,经过排排整齐的房屋,李弘漫不经心随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一般夜里,巡逻的士兵有多少人?”
守兵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姓余,名叫东福。王爷唤属下东福便好,白日巡逻分两队,一队四人,夜里巡逻四队,一队八人。”
李弘继续问道:“东福,你所属什么营,营长如何?”
守兵端正答道:“回王爷的话,属下是守兵,归属罗远生营长所管。”
李弘点点头,又问道:“那这里的牢房是由谁看管?营长以上都能进去探看还是需要纪将军指示?”
守兵答道:“回王爷,大牢由罗远生跟吴明锋两位营长共同看管,营长级别就可以进去察看犯人,但提审就需要纪将军的命令。”
李弘停下脚步,问道:“那本王可以去看看大牢吗?”
守兵恭敬地回答道:“王爷想看,自然可以,属下这就带路,王爷这边请。”
所谓大牢,不过是在右边的一排排破旧不堪的房子,大门两边站着两个守卫,犹如两尊雕塑。守兵上前跟他们低语了几句,李弘一行人便顺利地进去了。
牢内阴暗,光线很不好,牢房不过八间,左右各四间,里面铺满稻草跟简单的床铺,第三间第四间里面分别关押了两个人,其他都是空着,每个牢房都开了一个小窗户,巴掌大小,只够些许的阳光照进来,墙壁光秃秃的,看着让人瘆得慌。
出了牢房,李弘追问道:“那里面两人所犯何事?这里关押的犯人多吗?”
守兵如实回答道:“那两人,前几日因为酗酒闹事,被纪将军收押了。这边疆多是来往的游民或者商队,除了有时候吵架打架被收押,很少收押其他的犯人。”
看来纪顺昌将这里治理得不错,犯罪率挺低的,李弘在心里想着,绕了一大圈,问了这些问题,好像也问不出什么。
于是又前去看了校场上操练的士兵,看了一会,一行人便出了军营,回到客栈。
常安有点着急,这千里迢迢来到了边疆,看也看了,问了问了,怎么好像什么信息都没获取到,纯属走过场的样子。
回到客栈的李弘,倒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好像就是途径路过一样,也不提此事。
第二天,他带着常安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在街上闲街,品尝当地美食。
第三天早上,马车已经准备好,他们准备启程离开此地。
这回换常安心里充满疑问了,怎么什么事情都没办,就急匆匆赶回去,也太奇怪了,完全不像李弘的行事风格。
好几次话到了嘴边,想问李弘,可是总是还没说完整,就被李弘打断,转而说起其他事情,根本没有给她机会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马车前方,只有辛武一人在驱赶马匹,卢伟已经三日未见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居然都不和他们一同前行。
待到马车驶出永登县,常安拉开马车侧窗,见官道空无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查了吗?”
李弘这才解释道:“自我们进军营那刻起,就已被人盯上了,敌在暗,我们在明,眼下我们只有速速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常安还是不懂,追问道:“可我们本来就是要揪他出来啊,这样避开他,还能怎么让他自己出来啊?”
李弘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稍安勿躁,你可曾钓过鱼?唯有水波不兴,鱼儿才会游上来。再过一个县,我们就停下来,带你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常安心里疑问重重,哪有心思玩乐。她不明白李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又觉得他这般胸有成竹,或许真有他的道理。
她感觉李弘好像在谋划什么事,这个疑问就如同心里的一根小羽毛,挠得心里痒痒的,可是就是不知道它在哪。
余光瞄到李弘搁置一旁的折扇,常安狗腿子地打开扇子,轻轻给李弘扇风,小声哀求道:“好王爷,你别吊我胃口了,告诉我吧,是不是想到怎么抓他的计谋了?”
李弘不为所动,依旧闭目眼神,嘴角却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人的心里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不了解的事情越是好奇,越是好奇,便容易钻牛角尖。
常安可不相信他是真睡着了,可他一动不动不理自己的样子,嘴角得意的表情分明出卖了他不想说的心里。
常安更加卖力地摇动扇子,继续好声好语说道:“王爷,你看我们现在都是朋友了,朋友有难都要两肋插刀地帮忙,我都这么求你了,只要你解答一个小小的疑惑,你都不肯,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呀,王爷,你就说嘛”。
此时常安心里百爪挠心般难受,左手搭在李弘膝盖上,轻轻摇了摇,观察他的反应。
李弘半阖着双眼,好看的薄唇微微翘起,勾勾手指道:“想知道?”
常安将身子前倾,往李弘身边凑近,认真又渴望知道的样子。
令李弘有点忍俊不禁,心里生出一种捉弄她的心思,便俯首凑近她耳边道:“本王,尚未想到办法。”
如同一声惊雷平地起,常安猛一抬头,发觉被戏弄了,脸气得通红,看着他面如冠玉的俊俏模样,被欺骗被戏弄的怒火在心里蹭蹭往上升,将折扇丢回他的怀里,将散落的头发往后一扬,气急败坏道:“哼,真不够朋友,不知道不早说,害我白白给你扇了那么久的风。”
李弘忍住笑意,拾起怀中的扇子,慢慢给她扇风,轻声哄道:“消消气,本王给你扇回来便是了。”
常安不依不饶,觉得自己还是吃亏了,撅着嘴巴道:“已经很生气了,扇风都灭不了我心头的怒火,除非你让我打一下。”
李弘听罢,果断伸出左手,递给她道:“两下都行。”
常安狡黠一笑,右手拇指食指屈成圈,快速地往李弘的脑门弹了一下。
李弘“嘶”地一声,骤然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捂住额头道:“趁人之危,声东击西啊。”
常安拍拍手,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才觉得解气,扬声道:“才不是趁人之危,你自己也说给我打的,这招叫“趁其不备,攻其不意”,怎么样,厉害吧?”
玩闹归玩闹,李弘并没有就此生气,依旧好脾气地说道:“瞧瞧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别忘了,你将来可是要做王妃的人,小孩子家的任性脾气可得改改。”
李弘不提,常安都快忘了那一纸婚姻,现下两人相谈甚欢,或许这正是个跟他谈谈对婚姻看法的好时机,说不定娶她的事,还有些许回旋的余地。
常安习惯性地将头发拢到耳后,心里暗自琢磨:这谈判也是要有技巧,太直接,可能会适得其反。
只是现在怎么从成亲的切入点进去,开头不会太生硬,又不会太唐突,这是个难题。
或许面带微笑,语态温和点,更能增加谈判效果,常安想着,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语调微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如果成亲了,我是说如果哈,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问话倒挺有意思的,大抵从未有未过门的女子这么直白地发问。
李弘不假思索道:“从贵女变成王妃,自然便能享受皇室的待遇,普通官员见到你要行礼,丫鬟随从也任你挑选,绫罗绸缎穿不完。”
常安听了,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官员见到我要行礼,这个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可除了这个,你说的其他,我现在也拥有啊。”
听出她的话中有话,李弘手搭放在膝盖上,疑问道:“那你想跟本王讨要什么?”
常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锋一转,问道:“王爷,你对娶妻纳妾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娶几个侧妃啊,纳几门妾室什么的。”
拐弯抹角问了半天,原来是怕自己将来的女人过多,这还没未进门,就开始起了醋意,
女孩子的心思果真都是敏感的,可她吃醋,说明她心里是有本王的,李弘心里偷偷乐了,脸上却波澜不惊,笑着反问道:“那你觉得,王府需要多少女人才合适?”
多少女人啊?这倒是可探讨的问题,常安思忖道,代入感道:“若我是王爷,有了心爱的女人,我便娶她一个做王妃,相濡以沫,互为唯一。但若我没遇到知心的,娶多少,都是没个定数的。”
李弘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这又是什么歪理。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大多数人有了心爱的女子,并不妨碍他们纳妾。所以,你这话说不通。”
常安据理力争道:“那是因为你不懂女人,那做正妻的,谁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谁不想丈夫一心一意?之所以接受丈夫纳妾,是因为怕犯了七出之条,没有女人愿意担着“妒妇”的罪名跟世俗作斗争,怕被众人的口水淹死。”
李弘沉默,常安继续道:“因为这是个父权的社会,女性地位太低了,如果现在执政的是女王,那女人有了丈夫,又娶了几门男宠,这样换位思考,是不是就不能接受了?”
车厢的气氛有点冷,常安一番惊骇世俗的言语,让李弘陷入思考,两人沉默地坐着。
半晌,李弘正色道:“你的意思,本王听懂了,王府现在也没有旁的女人,以后若是父王塞女人过来,本王找借口推脱便是。”
这哪里是听懂的意思?常安感觉李弘完全曲解她的意思,可能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明显,于是便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些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并不是要强加给王爷,让你不能娶侧妃纳妾呀。”
李弘越听越糊涂,剑眉微拧,不解地看着常安道:“你是我的正妃,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自然尽力而为,你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纳妃,又允许我纳妃?这不前后矛盾吗?”
常安底气不足道:“王爷,你说有没有可能,如果我们不成亲,你也不娶我,这些矛盾是不是就不存在?一切问题是不是都能迎刃而解?”
这次李弘听清楚了,原来讲了这么久,方常安并不是吃醋,而是根本不愿意嫁到王府来。换言之,她根本就没爱上自己,她把自己对她的好当做什么?
男人的骄傲跟虚荣心此时被她的言语气得荡然无存,李弘脸色一变,不同往日的亲和,语气冷冷道:“圣上金口玉言,婚约已定,你这是想反悔抗旨不成?”
常安心里一沉,她知道抗旨的后果,可她不想就这样认命。感觉到他的怒意,常安气势灭了一大半,嗫嚅道:“我只是觉得,比起夫妻,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夫妻吵架伤情,而朋友却情谊绵长。”
李弘这次不敢自作多情,打破砂锅问到底道:“你坦白说吧,到底是怕嫁入王府后吵架少了情分, 还是你是心有所属,情系他人,所以不愿意嫁入王府?”
说完,李弘一股无名的怒火堵在胸口,倘若她是怕日后吵架,那还情有可原,若是常安承认爱上别人,他非杀了那个人不可,她怎敢?
如此的问话,常安也明显感到李弘的怒意又上升到另一个高度,没有男人头上一片草原,这是可以理解的,原本只是想聊聊婚姻看法,惹他生气可是意料之外,她可真是个失败的谈判者。
眼下安抚李弘情绪要紧,常安半低着头。
垂下眼睑,自我贬低道:“不关其他人,我也没有喜欢的男子。我只是一个心思狭隘的普通女人罢了,我是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贵为王爷,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决定,我渴望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可若是以后我们为了其他女子吵架,生了嫌隙,就还不如普通朋友,畅谈无阻,无所忌讳,我是这样想的。”
她一字一句地交代清楚,她说没有喜欢的男子,这点自己可以放下心,只是也包括自己吗?
李弘心里还是微微不爽,但语气缓和了很多,身体也没绷得那么直,大手将常安揽入怀里,闷闷不乐道:“你只管安心做你的王妃,剩下的,本王自然会解决好,你若不负我,本王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尝不可。”
这是认识以来,李弘第一次这样抱着她,这样的桥段,这样的承诺,他是在表白吗?
脸颊靠着他的胸膛,还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身上的白色绸缎布料,滑滑的,发出淡淡的香气。
常安有点分神地想着,脑子里一片浆糊,傻傻地任由李弘揽抱着,并没有拒绝跟反抗。
又过了不久,辛武停下马车,此时差不多是晌午时刻,他寻了官道附近的一家酒楼,准备进食午膳。
两人因为马车上的言语,弄得气氛有点尴尬,从下车到现在,两人默默坐着,并没有交谈过一句。
方民成也觉得不知马车风波,但也敏感觉察到他们两人的古怪,脸上挂着笑容,客气地招呼道:“这里的风味菜好像特别出名,公子跟安儿可要多吃点,若是不够,我们再加。”
李弘没搭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着饭,常安心思不在吃饭上,胡乱吃了几口,都不知道吃下去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整个人精神欠佳。
回到官道上,行至到分叉路口,辛武突然问道:“公子,前面便是莫孖县,要去老爷的庭院拜访吗?还是直接去往下一个站。”
老爷又是什么人?常安听得一头雾水。
李弘沉吟半晌,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和悦地说道:“那就直接去外公那边住几天,也好几年没看到他老人家了。”
原来是李弘的外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人,这李弘贵为王爷,想必外公也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吧。
不过他刚说好几年没看到他老人家,那大官就排除掉,难道是地方的县官?
辛武应声说好,便熟练地调转马头,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朝着李弘的外公家疾驰而去。
马车在一处别院停了下来,大门派的作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住的房子,单这大门跟外墙的装饰,就知道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
辛武利落地跳下马车去敲门,那敲门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响亮。不一会儿,门房打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张望,待看清来人后,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赶紧跑去通报。
随后,大门缓缓打开,让他们进去。
绕过一座精美的照壁,便是宽敞明亮的正厅。李弘气宇轩昂地走在前面,辛武和其他人则恭顺地跟在后面。
奇怪的是,这别院这么大,四处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正厅也没瞧着李弘口中的“外公”,不是让人通报了吗?难道李弘这么不受宠?
想到这,常安看向李弘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被自己的外公看不起,不知他会怎么想。
李弘却仿若未觉,依旧神态自若,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上,稳稳当当地坐下。
这时,一个伶俐的小丫鬟端着茶走了上来,李弘随口问道:“外公呢?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小丫鬟捂嘴轻轻笑道:“回王爷的话,老爷说王爷喜欢喝鱼汤,让王爷等着,他去捞几条鱼,今晚给你做鱼汤喝。”
妥妥的隔代亲,不是李弘不受宠,而是宠过头了,老爷现在去捞鱼,给他的宝贝孙子吃。应该是李弘曾经说过鱼汤好喝吧,给老爷留了印象,常安想起刚才对他的猜测,不由得笑了笑,笑自己胡思乱想,想太多。
李弘站起身来,对着辛武道:“辛武,你带他们下去歇息吧。”接着,他又转头看向常安,微笑着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的外公。”
方民成没想到李弘要带常安去见他外公,有点出乎意料看了常安一眼,常安神色自然,好像并不觉得不妥。于是,方民成便不再说话,带着护卫去休息。
小丫鬟在前面引路,李弘跟常安并排走着,沿途是修葺得整齐的花草,走过长廊,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走过长廊,便见一个小圆湖,湖边站着两个仆人,左右各放着四个大桶,每个桶里都有鱼儿在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