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罹掏出巾帕缓缓擦拭指尖,蹙着眉头思忖,他只知睿王封地与卫国接壤,但睿王本质上还是理国人,还是身份敏感的皇室,为何在他的地盘,会与卫国问道宗混在一起?
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杂物房的味道着实不算好闻,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刘三喜身上的汗味,让沈止罹有些头晕。
沈止罹揉了揉额角,将此事放在心底,手帕包着指尖拿下刘三喜口中的抹布,脚尖踢踢刘三喜瘫软的腿。
刘三喜脑袋动了动,口中涎液凝成线滴落,沈止罹眼中闪过嫌恶,口中唤道:“刘三喜?”
刘三喜动动手脚,口中发出傻笑,目光木呆呆的。
沈止罹心中暗叹,真傻了,这是他第一次用神识侵入他人识海,没控制住。
转身开门,大牛在门外守着,看着油绿的冬桂发呆。
“可有人发现?”沈止罹侧头问道。
大牛摇摇头,一丝目光都未曾往房内放过。
沈止罹点点头,捂着唇咳了两声,大牛扶着沈止罹胳膊,垂头问道:“问完了?”
沈止罹拍着胸口点点头,被大牛扶着踏出门。
“大牛!”沈止罹叫住要进门将刘三喜拖出来的大牛,面上有些犹豫,还是咬咬牙将话说出来:“我…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此事还须你帮我隐瞒…”
话还未说完,便被扶着门框要弯身进去的大牛打断:“你病还未好,怎么拷问?便只能是我代劳了。”
沈止罹眼睛微微瞪大,他有些惊讶,他只是想大牛帮他隐瞒,才将滕云越支出去,没料到大牛竟会帮自己扛下这桩事,他张张口,劝道:“大牛…你不必…”
大牛退出门,转身看向站在廊下的沈止罹:“我本是山中无名樵夫,走过最远的路便是到镇上卖猎物,若不是你,我死在狼嘴下也未曾可知,你莫推辞。”
沈止罹欲言又止,看着大牛执拗目光,只能点点头,抿唇道:“此事重大,我不知如何报答你。”
大牛摆摆手,弯身进了杂物房,声音一如既往的闷:“便教我刻木吧,这几日我自己刻的都没你的好看。”
沈止罹立在廊下,热烫的日光洒下来,落在沈止罹手背,略有些凉的手背被晒的发烫,他弯起笑眼,扬声应道:“好!
滕云越捧着温热糕点和茶叶回转时,沈止罹正坐在廊下刻木,膝旁也多了不少的零碎木屑。
“怎的坐在这吹风?身子可受得了?”
滕云越快步走过去,将糕点茶叶放在桌案上,摸摸沈止罹手背,见并无冷意才放下心。
沈止罹将刻刀刀锋向着自己,不让刀刃伤到滕云越,任由滕云越握着他的手,面上还带着笑意:“不妨事,今日日光正好,我多日未曾出门走动,今日晒晒太阳正好。”
滕云越收回手,自储物戒取出一件大氅搭在沈止罹膝上,嘴上说着:“如今虽是日头正好,可几日前落了些雨,湿气正盛,不得马虎。”
沈止罹失笑,放下手中的木料和刻刀,乖乖抬着手让滕云越给他披大氅。
“对了,我要问的都已经问了,人还活着,是交予你还是?”沈止罹微微扬起下颌,让滕云越给他系上绳结。说话声音有些含糊。
滕云越手指灵巧地在沈止罹小巧的喉结处打了个结,手指不经意般地滑过沈止罹细腻的下颌,让沈止罹被痒到般缩了缩脖子。
“什么?”
滕云越摩挲着肌肤相贴的手指,有些回不过神来,沈止罹说的话都未曾入耳,只能呆愣愣的摸着指骨。
沈止罹有些惊异,滕云越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姿态,除了遇上他,几乎没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沈止罹眨眨眼,欠身上前,举起手弹了弹滕云越额头,问道:“不渡?”
滕云越骤然回神,微微垂头看着好奇仰头看着他的沈止罹,心下不由得升起一丝羞赧,他轻咳一声,将沈止罹扶着坐好,摸摸自己发烫的耳垂,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方才想着宗门的事,止罹刚刚问了何事?”
沈止罹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着:“那人我已经问清楚了,只是现在他好像神智不清,是扭送官府还是…”
滕云越眸色沉下来,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冲进木生堂时,那人握着法器要穿透沈止罹后心,若不是自己挡了一下,现在沈止罹头七都过了。
即使自己护了一下,沈止罹还是在床上躺了近一旬才得以起身,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人被平时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人伤成这样,若是自己再手软,这大道不寻也罢!
“交予我吧。”滕云越淡淡出声,眼中寒意深深。
沈止罹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和滕云越抱怨道:“那人总是喊着什么睿王啊问道宗啊,问他什么也不回,唉…”
“你说什么?”滕云越豁然抬眼,看着捧着糕点的沈止罹:“睿王和问道宗?”
沈止罹放下手,舔去唇角碎屑,点点头,垂下眼睫说道:“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呀,问他也不答,像傻了似的。”
滕云越面色冷凝,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打,耳边又传来沈止罹郁闷的声音:“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喜欢在衣衫上绣上暗纹呀?我看那人身上也有,不过是我从未见过的纹样,你可以看着了?”
滕云越眉头微微一跳,沉声道:“我们在衣衫上绣暗纹是代表了宗门,凡人一般不会在衣衫上绣暗纹。”
沈止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将手中的糕点扔进嘴里,笑眯眯道:“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呢,那你现在身上也有吗?”
说着,沈止罹还偏着脑袋看着滕云越,清泠泠的眼中似是只有他一人身影。
滕云越耳根发烫,稍稍避开沈止罹目光,结结巴巴说道:“没…没有,黑衣一般是不会绣暗纹的。”
沈止罹点点头,趴在桌案上,笑眯眯地看着滕云越:“不渡见多识广,不知这个纹样你可认识?”
沈止罹指尖沾了温热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一道纹样。
滕云越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脸色慢慢冷凝。
沈止罹没画下最后一笔,因为手被滕云越握住,沈止罹满脸疑惑,歪着头看着面色凝重的滕云越。
“这纹样从何而来?”
沈止罹像是被吓到般抖了抖,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松了些许,他恍若未觉,咬着下唇怯怯道:“我说了呀,是那人身上的纹样,我没见过,所以才问问你的…”
“抱歉,止罹。”滕云越手一松,轻轻揉捏着沈止罹手腕上的红痕。
沈止罹摇摇头,问道:“这纹样可有古怪?为何你这般激动?”
滕云越轻轻揉着红痕,淡淡道:“还记得你我初见?”
沈止罹嗯了一声,滕云越接着说下去:“那时我已是分神境,周身防护厚如城墙,修为高深,却偏偏身受重伤,得你所救。”
沈止罹顺着滕云越的描述回想:“那时你胸口上破了个大洞,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给你草草包扎一下。”
滕云越点点头,将沈止罹的手放回去,给他添了杯茶水:“世上能伤我至此的不多,更遑论我出现在那个小城镇,本就无多少修士,我是被藤妖伤到的,而且,是已死的藤妖。”
沈止罹眼睛微微瞪大,像是被吓到般,滕云越拍拍沈止罹手背,将茶水推过去,草草讲述一番。
沈止罹听得连连惊叹,末了脸上现出迷茫:“那和这纹样有什么关系?”
滕云越声音转冷:“伤我的匕首平平无奇,除了附在其上的阵法外,一无所获,我又往藤妖处去了几趟,在不起眼处,看到了带着这个纹样的碎布,像是被刮破后留下来的。”
沈止罹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天井:“人扔在那呢,大牛看着。”
滕云越顺着看过去,眸色冷沉,他站起身,侧头看向捧着茶杯的沈止罹,微微笑了一下:“外面有些冷了,可要进屋?”
沈止罹摇摇头,伸出手心接着落下来的阳光,素白掌心被照的金灿灿的:“这么好的阳光,可得多晒晒。”
滕云越拢了拢沈止罹的大氅,提步走向天井。
簌簌刻木声传来,滕云越跨过门槛,抬眼便看到坐在檐下的大牛,些许意味不明的呜咽混着刻木声。
大牛耳尖微微一松,侧头看来。
滕云越扶着立柱,看着大牛脚边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刘三喜,即使被堵着嘴,克制不住的涎液还是顺着边缘落下。
以往时不时闪过精光的眼睛如今木呆呆的,盯着绕着他飞的小虫子看个不停,喉间时不时发出哼笑,被抹布堵在喉中。
大牛见滕云越一副疑惑神情,淡淡开口:“他总是冲说些污言秽语,我气不过拎着他撞墙上了,没撞几次就这样了。”
大牛放下手中的木料,将刻刀合起收进口袋,弯身拿下刘三喜口中的抹布,刘三喜嘴得了自由,顿时咧开嘴呵呵笑着,时不时在地上翻滚蠕动,嘴上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一统…徒弟…天尊…”
滕云越皱着眉看着烂泥般的刘三喜,目光凝在他衣摆上被鲜血浸透又干涸的纹样上。
半晌,他走上前,踩着翻过去的刘三喜脖颈,抽出匕首,将带着纹样的下摆整整齐齐割下来。
一旁的大牛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人我带回宗门了,这几日多多准备宗门考核吧。”滕云越提起不住弹动的刘三喜,侧头说道。
大牛点点头,看着滕云越踏上剑,转瞬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