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罹睁开眼,扶着树干思忖着,褚如祺应是叫人去查自己的行踪,按照他那个脑子,不会想到自己没有死,这一系列只是做做样子,身后的人才是麻烦事,倒是不知是师尊还是师兄吩咐的。
沈止罹脑中一片晕眩,闭着眼缓过这一阵,眼前阵阵发黑,靠着粗粝的树,指尖抠进树干,阵阵刺痛让他清醒起来。
沈止罹没有蹲守多久,次日巳时三刻,管道尽头便出现了马车身影,如他所料,小师弟持的皇室手令,出行虽是方便,但是不能使仙人神通,只能以凡间车驾代步。
长发披散在身后,眼睫凝了霜,沈止罹眨眨眼,霜花落下,眼前景象更为明晰,他凝神向马车望去,不见滕云越身影,倒是褚如祺的随从俱全。
沈止罹放出傀儡,各色木质傀儡在身后显现,等到马车近在眼前,滕云越还是没有出现,想来是隐在暗处护卫着。
沈止罹活动一下冻得僵硬的肢体,傀儡一触即发,窜向官道上的马车,骏马嘶鸣,官道上喧闹起来,侍从皆是摆开阵势,紧紧盯着骤然出现的傀儡。
沈止罹紧紧盯着官道,侍从也不全是修仙中人,只有三个身着黑色短打的侍从周身灵气环绕,沈止罹没了修为,无法感应那几人境界,想来可以护卫皇子出行,修为必不会低。
滕云越还是没有出现,沈止罹心高高悬着,心神操纵傀儡打斗,始终分出一分注意滕云越所在。
褚如祺手持皇室手令行走,任天宗必会有弟子随行护卫,只是沈止罹没有想到会是滕云越,他作为任天宗首席弟子,护卫皇子出行,未免大材小用。
但事已至此,沈止罹只能警惕滕云越行踪,小心不暴露自己。
思绪流转间,官道上的打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有些拳脚功夫的侍从都躺在地上痛呼,场上只有三位修仙者,上十只傀儡已经折损近半,但傀儡并无意识,不知疼不惧伤,纵使砍断了手脚,依然还有战力。
沈止罹凝神,操纵折损较轻的傀儡向马车攻去,刻着皇室图腾的马车牢固非常,沈止罹没有贸然攻击马车,而是砍断缰绳,特意留下一根,傀儡手中长剑狠狠刺向骏马,马匹受惊之下,带着马车在官道上狂奔,声声惊叫传出。
不多时,褚如祺便受不住颠簸的马车,从马车窗户中滚落在地,手忙脚乱地扔开折扇,将佩剑拔出。
沈止罹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记忆里骄傲矜贵的小师弟,如今涕泗横流,握着剑的手都哆哆嗦嗦,犹豫着不敢刺出一下。
傀儡悄无声息落在张惶四顾的褚如祺身后,手中长剑刺出,将褚如祺头顶金冠挑落,长发披散,褚如祺尖叫着闭眼胡乱挥砍,侍从慌忙向他奔来,又被缺胳膊少腿的傀儡阻拦。
“来了!”沈止罹心中暗叹,滕云越应声而现,黑衣飘荡,手中灵剑灵气流转,轻巧挽了剑花,提剑刺向傀儡,沈止罹静下心神,操纵傀儡专心和滕云越对抗。
滕云越不负盛名,剑招利落,剑意凛冽,不出十招,傀儡已七零八落,散落在地,再无反抗之力。
沈止罹收了神识,唇角挂着笑,遥遥看向持剑而立的滕云越,墨发飘荡间,盛不下的清风朗月。
官道上的傀儡自沈止罹收了神识便停滞在地,寂静官道上只余侍从的痛哼和褚如祺的叫骂。
沈止罹不再关注后续,操纵着傀儡隐入山林,牵了马回了任城。
回到熟悉的小院,沈止罹卸了力气,四肢虚软地扶着院门,一步一挪地回了内室,旧疾未愈,又撑着身子在寒冬时节的深山老林中待了一天一夜,稍稍降下去的体温又卷土重来。
沈止罹艰难躺倒在榻上,放出傀二收拾痕迹,脸颊又攀上高烧的潮红,眸中水光潋滟,呼出的气息滚烫。
沈止罹操纵傀儡草草煎了碗药,强逼着自己灌下去,苦意窜上舌尖,一滴泪终于克制不住,滚出眼眶,给滚烫的脸颊带来一阵清凉。
额角隐隐作痛,似乎是冲开了某个瓶颈,蓬勃又杂乱的思绪充斥脑中,沈止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花白,倒在榻上囫囵睡去。
卫国皇子在理国官道被劫很快传开,任天宗派出化神境长老随行,调查事件始末,理国皇室也派来侍从安抚。
风声传到小院时,沈止罹靠在黄花梨椅子上,指尖摩挲着腕上挂着的绿奇楠手串,细腻的纹理透过指尖纹路传来,浅淡木香萦绕鼻间。
他并未束发,黑发泛着雪光披散在身后,微微阖眸,借着放在街角的小傀儡,喧闹声传入耳畔。
街上不同于以往的热闹,不时有兵甲声传来,是任城的士兵巡逻,间或传来呼喝声。
街上任天宗弟子也少了许多,风声鹤唳,连小弟子都是如此,滕云越就更不用说了,褚如祺是在他随行途中出的事,他难辞其咎,此刻许是忙着查探。
沈止罹收了神识,轻咳几声,压下喉间痒意,将染了血的帕子扔到面前的炭盆里,他垂眸看着帕子慢慢被火舌吞噬,烟气未扩散开便被吹进房里的风吹散。
是我给不渡添麻烦了,沈止罹视线凝在光洁细腻的指尖上,曾经伤痕累累的指尖被化玉膏消得干净,指尖仿佛还有滕云越给他抹药时的酥麻触感。
傀儡现世,背后的人必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现身,能追杀傀族百年的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雪开始下了,飘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上,灰黑的地面被一点一点覆盖,寒风拂过沈止罹披散的发,激得沈止罹又一阵止不住的咳。
傀一将窗户关上,房间暗了些许,沈止罹侧脸隐在黑暗中,苍白瘦削的下颌染上血色,沈止罹咳的身子弓起,死死捂着嘴,涌出的血顺着指缝溢出,虚软的身子撑不住地往下滑,“噗”地喷出口血来。
堵塞胸口的血气涌出,窒闷感也轻了些许,沈止罹撑着身子,死死攥着椅子扶手,指尖泛出青白,闷闷喘了会儿气才缓过来。
脑中似乎有什么瓶颈碎裂,混沌的头脑清明些许,以往在识海中安静闪烁着微光的傀族功法光芒渐盛。
沈止罹喘息着平复胸腔躁动,阖眸沉入识海中,触上闪着光的功法。
曾经模糊的功法详实了一些,后面的还是无法看清,新显现的内容记载了以音御傀的神通,还有修炼神识的心法。
如今修仙界,多是以修为和心境为主,神识多是用来探查,算是修炼辅助,对飞升来说无甚大用,是以修仙界对于修炼神识的功法闻所未闻,沈止罹在问道宗的藏书阁也并未看到神识的修炼功法。
沈止罹细细翻看着心法,取出玉笛,辅以心法,傀儡应声而动,以往神识操控时略微凝滞的傀儡如今灵活无比。
沈止罹勾起唇角,收了傀儡,研究起手上的玉笛。
玉笛似乎是暖玉所制,触手生温,笛身通透,在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繁复精致的纹样附在其上,眼不可见,触手才知。
沈止罹凝神,试探着将一缕神识附着到玉笛,霎时间,笛身上残留的神识冲入脑海,沈止罹闷哼一声,紧紧蹙起眉,识海被玉笛上残留的杂乱画面激得如沸腾一般,额角泛着针扎似的痛,无数画面极快掠过眼前。
识海翻滚,额角刺痛,沈止罹脸色愈发惨白,刚刚平复的胸腔窒闷卷土重来,沈止罹紧紧攥着玉笛,等待神识冲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额角刺痛渐渐褪去,残留的画面在脑海中轮番出现,陌生男女抱着小小的婴孩笑的温软,婴孩咿咿呀呀呢喃,白嫩小手握着男人手指,女声温柔,男声低沉,一旁垂头侍立的侍从手上捧着挂着笛穗的玉笛。
画面飞速掠过,抱着婴孩的男女衣着逐渐朴素,面容愈发憔悴,愁容满面,眼里写满的惊惶,不识愁滋味的婴孩包着华丽襁褓咯咯笑,身后的房屋也从雕梁画栋到蓬门荜户,侍从穿着打了补丁的麻布,身型削瘦,背也愈发佝偻,玉笛安稳摆放在断了一条腿的供桌上。
画面一转,茅草屋在夜色里起了火,惊声尖叫的男声女声,在火光中,眼含热泪将包着华丽襁褓的婴孩递给侍从,玉笛小心藏在襁褓里,侍从紧紧护着怀里的婴孩,顺着地道仓皇逃窜,身后燃着火光的粗重房梁轰然倒下,男人飞扑着将女人护在身下,房梁重重砸下,清脆的骨裂声隐没在冒着火光的茅草屋顶中。
侍从死死捂着婴孩的嘴,在夜色中逃窜,斜伸的道道树枝划过侍从脸颊,道道血痕蜿蜒曲折,身后点点火光混着呼喝声传来,侍从极力压低粗重的呼吸,惊恐回头间,玉笛露出一角,尖利树枝划过笛穗,绀青笛穗摇晃着掉落在地,侍从无暇他顾,慌乱奔逃,身后,火光骤然停下,墨黑衣摆垂下,熟悉纹样攀附其上,在火光中时隐时现,笛穗被一只大手捡起,那人冷笑一声,嗓音尖利,话语阴狠。
沈止罹猝然睁开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细碎泪珠划过猩红眼角,攥着玉笛的手青筋暴起,那侍从,分明是他的言叔!
沈止罹死死咬着牙,胸腔翻涌着滔天的恨。
他喘息着,从储物戒中取出蔽目,狰兽图腾攀附其上,栩栩如生,赫然和画面中的衣摆暗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