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灶房里。
秋荷脸皱成一团。
“姑娘,那公子能用得惯这些粗茶淡饭吗?”
云洛曦轻笑着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柴熟练地丢进灶膛,火舌立刻舔舐着木柴,发出一阵欢快的噼啪声。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使那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
“人间有味是清欢,况且,你忘了之前我们一起从扬州到京城时,一路奔波,他可有半点嫌弃?你现在也别时时刻刻想着他是皇上,就当他是唐北就好了。”
“而且,你炖的这锅鸡汤鲜香浓郁,还有这道芋煨白菜和素烧鹅,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哪里就是粗茶淡饭了?秋荷姐姐这手艺怕是比宫里的御厨都不差了。”
听到云洛曦这样说,秋荷小脸总算舒展了些,“姑娘尽会取笑我,我这点子雕虫小技哪能跟御厨比,被其他人听见了怕不是觉得我自不量力?”
“姑娘快把这些端过去,别让那人饿坏了。”
“这么多?”
秋荷抬头,“姑娘不和皇……唐公子一起吃?”
“……”
秋荷连忙把两份饭菜换了过来,“差点又忘了,姑娘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房间里的北棠彧在听到云洛曦那两句话后,心脏泛起一阵酥麻,可理智恢复后,他立刻从床上起来半坐在矮榻上。
她那样说,他应该要从这间屋子出去的,可屋子里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从毛孔嵌进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压根抬不动脚。
门外敲门声响起,接着一道轻柔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
北棠彧说出这话时皱起了眉,刚想起身去开门,就见女子端着东西进来了。
看着她手上端着那么多东西,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托盘。
“这么重,怎么不叫我?”
“公子受伤了,这点小事我也可以做。”
她说得很是随意,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可他的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我没事,以后姑娘有事叫我,不用自己动手。”
云洛曦不置可否,“公子先吃饭吧。”
他想开口留她一起吃,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连三天,大夫每日都过来看诊,看到北棠彧受伤的腹部,他点点头,“这伤口恢复得不错,幸好医治及时,要是晚一点这么冷的天气肯定会把伤口冻坏,那样就麻烦了。”
北棠彧听到这里,心中稍安,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洛曦,这都要多谢她,遇到受伤的陌生人倒在门前,她非但没有害怕嫌弃,还把他带了回来给他请大夫,是她救了他。
自从大夫说他可以适当出门后,北棠彧就再也不愿一个人在房间里吃饭。
“姑娘,你尝尝今天的鲫鱼豆腐汤,我今早去镇上刚好看到有人在卖鱼,一瞧都活蹦乱跳的,这天气实属难得,要不是我恰好第一个瞧见,都挤不进去那个鱼摊。”
“你尝尝,好不好喝?”
北棠彧对于她们对外互称姐妹,在家时称姑娘、姐姐感到疑惑,可她们不说,他也不好多问,只是看到秋荷对着云洛曦献殷勤,他也夹起一筷子菜放在她另外一个碗里。
两人同时看向他,他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鸡肉也好吃,你尝尝。”
好了,现在压力给到了云洛曦。
她看看左边碗里的鱼汤和右边碗里的鸡肉,恨不能长出两张嘴。
秋荷见有人跟她争宠,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姑娘,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先喝汤吧。”
北棠彧淡淡道:“鸡肉先起锅,现下温度刚刚好。”
换言之,豆腐汤在后面,现在温度还不合适。
“要不,我先吃别的?”
“不行。”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
最后云洛曦两人灼热的眼神里,左手拿汤勺,右手执筷子,颤颤巍巍举起来……
“你先喝汤吧。”北棠彧妥协道。
“好。”
云洛曦二话没说放下右手筷子,拿起汤勺轻轻吹了口气。
北棠彧眼底是他并未察觉到的无奈和宠溺,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样子,他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眼神都变得柔和。
然而,云洛曦汤勺刚触及唇边,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她脸色一变,急忙将汤勺移开,捂住嘴巴,想要压制那股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姑娘,你怎么了?”秋荷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放下手里筷子,紧张地扶住云洛曦。
“我……”云洛曦想要说没事,但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北棠彧也是一惊,他立刻站起身,“云姑娘,你怎么了?”
云洛曦摇头,努力平复那股反胃的感觉,只是她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难受。
北棠彧见状,心里更是焦急,连忙抬步往外走去,“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等两人开口阻止,门外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
大夫上午刚来了一趟,现下换了病人也熟门熟路,“姑娘,你已怀孕两月,这只是普通的妊娠反应。”
北棠彧愣在了原地。
“怀孕?”
大夫瞧了他一眼,有些嫌弃,“身为丈夫竟然不知夫人怀孕了?你受了伤,你家夫人尽职尽责照顾你,你竟是连她怀孕这么久都没察觉,怎的如此粗心大意?万一她有个闪失,你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大夫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直到人离开他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你怀孕了?”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怀孕了?可她分明是未出阁的女子,家里也无一丝其他男人生活过的痕迹,那男人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出现?而她也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些事。
北棠彧心绪复杂,他看向她的腹部,仿佛被灼伤一般快速偏过头去,空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你怎么了?”
北棠彧:“你怀孕了,他知道吗?他在哪?”
“谁?”
“你丈夫。”
“我没有丈夫。”
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眼神直勾勾看着她,“什么意思?”
他心中五味杂陈,心底最深处隐隐作痛,却又有一瞬间的惊喜。
她说,她没有丈夫。
云洛曦低垂着眼,眼中闪过一抹光,“我骗了他,无颜再面对他,所以和秋荷逃跑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北棠彧听他这么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你和那人还没成亲?”
“没有。”
“畜生!”
云洛曦:?
北棠彧异常愤怒,“他没娶你却让你怀了他的孩子,他肯定是拿那些花言巧语蒙骗了你,这样的人就算你骗了他,那也是他的错。毁了一个姑娘名节却不娶你,这样的人与畜生有何不同?”
秋荷在门口听到这话目瞪口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皇帝这样骂自己。
云洛曦也惊住了,差点没笑出声,完全没想到北棠彧想到的是这些,连忙阻止。
“你别这样说。”
云洛曦不想他以后想起把这事怪在她身上。
可落在北棠彧的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你还维护他?”
“不,不是……”
也不对。
“他不是那样的人。”
北棠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是震惊,是愤怒,是不敢置信,还有,受伤。
她竟然到了这时还如此维护那个人渣。
她知不知道……
她知不知道自己……
北棠彧双手紧握,脖颈处青筋暴起,“你如此在乎他,为什么还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回去找他?”
云洛曦低下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骗了他,他不会原谅我的。”
小傻子,北棠彧很想骂她,被人骗了身子竟还处处为那人着想,也没为自己想过,以后孩子出生,她们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流言蜚语。
可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样子,他终究说不出让她伤心的话。
“那你……日后如何?”
他等着她的答案。
云洛曦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若过来寻我,原谅我以前的错误,并承诺以后也只会爱我一人,我便跟他回去。”
“如果,他没有来找你呢?”
北棠彧哑着声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不知自己到底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他来了。
云洛曦在心里默默回答。
“他若不来,那就是我们有缘无份,期待着各自安好。”
“那你的孩子……”
“当然跟着我,我会给他们另寻一个爹。”
北棠彧眼底闪过欣喜,“你说真的?”
云洛曦点头,肯定是真的啊,而且她已经找到了,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每日上演不同小剧场。
“姑娘,这冻梨好甜,你尝尝。”
然后北棠彧就会接过冻梨,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气得秋荷暗暗翻白眼。
“姑娘,听说街上来了个杂耍班子,还有人会喷火呢,我们一起去看看。”秋荷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然后三人去到人家卖艺的地方,凭借着北棠彧那高大强壮的身躯和那凌厉的眼神站在了最好的位置,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于是在路人眼里,一对长相普通的夫妻和一个爱凑热闹的小姑子,那男人还特别宝贝他那身上没有几两肉长相平凡的妻子,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没眼光。
迎着其他男人的鄙夷之色,北棠彧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媳妇们看着别人的丈夫这么护着自己的妻子,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云洛曦察觉有人看她,转过头去。
“这不是罗姑娘吗?”
是镇上酒楼陈掌柜的儿子,陈明琨。
云洛曦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罗姑娘,今日有缘相见,不如去我家酒楼吃个饭,哥哥请你?”
北棠彧眼神一冷,眼神化作利刃朝着男子射去。
陈明琨完全没注意旁边的人,眼神全放在云洛曦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样貌虽普通,可腰身纤细如柳枝,轻盈曼妙,不堪盈盈一握,上次不小心撞见,他就记在了心上。
毕竟身材这么好的女子,在这小镇上着实没见过,其他人都是乡巴佬,只想着找一个屁股大好生养会干活的女子,而他偏偏爱曲线婀娜的曼妙身姿,身娇体软在床上才有乐趣,长得不好看又怎么样,烛火一灭,什么都看不到。
北棠彧侧身挡住男人的视线。下唇紧抿,恨不能一脚踢死身后的男人。
“滚!”
“我们走吧。”
云洛曦也不知那男人什么毛病,只见了一次面就自称哥哥,这里人多嘴杂,她只想离开这里。
见三人要走,陈明琨立刻上前阻拦。
“别走啊,罗姑娘,怎么,请你吃顿饭就这么不赏脸?”
“我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一起吃饭?”
“怎么能说不认识呢?上次我家酒楼一别,我日日期盼姑娘再来,今日有缘再次遇见,就想请姑娘吃个饭而已,就当交个朋友,姑娘这都不乐意?”
云洛曦指了指旁边看热闹的人,“你跟他们今日也有缘,怎么不一起请了?还是你这有缘还要分人,比如我这个有夫之妇?”
旁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对啊,陈公子,我前日还在路上瞧见你在给别的姑娘买银簪呢,你忘了?”
“我昨日也在大良河边瞧见陈公子,正在冰钓呢,我还跟你打了声招呼,这么有缘陈公子今日是不是也要请我喝杯酒?”
“去去去,我都不认识你们,还请你们吃饭喝酒,做什么白日梦呢?”陈明琨不耐烦道。
秋荷:“那我们也不认识你,还要跟你去喝酒,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我什么时候说请你了,我只请罗姑娘一人。”陈明琨没脸没皮继续纠缠。
“呵。”北棠彧嗤笑出声,看着男人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你,你笑什么?”
“邀请我的夫人同你去吃饭,你当我死的吗?”
后面几个字他声音里的怒气显而易见。
陈明琨看着他那双像看死人的眼睛,心脏一颤,袍子下的腿有些微微发抖。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他可是陈明琨,陈广茂的儿子!
“谁,谁是你夫人?我上次明明听见她叫她姑娘,而且她梳的也不是妇人髻,明明还没成亲我请她吃个饭怎么不行?”
云洛曦不悦地皱起眉,“我们怎么称呼与你无关,你请谁吃饭是你的事,我不想吃也不想跟你认识,要是你实在钱多得没处花你就做个散财童子,大家也会感激你。”
“不要来烦我。”
说完,她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