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外面又下起雨来。
狂风裹挟着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爱婉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声惊醒,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湿热粘腻的夏天。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里面就像装了一千斤铁,让她的脑细胞难以运转。
她微微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窗外,影影绰绰的树枝在风雨中飘摇晃动着,显得无比脆弱和无助。
她很快迷糊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却突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求求你不要走!”
12岁的林爱婉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角,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她依然咬紧嘴唇,一脸倔强地盯着母亲。
母亲已经离家一个星期了,街坊四邻们都说,她是跟着野男人跑了。
而那个男人,林爱婉曾经意外碰见过。
她看到平日里待人冷淡的母亲,在那个男人面前风情娇媚的模样。
她再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仍然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剑,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今天母亲竟然回来了,林爱婉喜出望外,她以为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然而母亲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那一刻,林爱婉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母亲这次要是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爱婉,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亏欠你什么!”
母亲的语气十分冷漠,她说完便用力去掰林爱婉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拉扯之间,她的指甲嵌入了林爱婉稚嫩的手背,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你们一家子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母亲一边掰着她的手,一边气愤咒骂着。
“你爸爸死活不肯离婚,而你也不肯让我离开这个家,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我幸福吗?”
母亲的话让林爱婉愣了一瞬,原来她和母亲的幸福是无法共存的吗?
怎么会呢,他们是一家人啊!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该选择谁的幸福呢?
林爱婉呆呆地想着,不自觉松开了手。
母亲察觉到她松了力道,立刻甩开她的手,就像扔掉一个垃圾一样。
她动作迅速地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林爱婉被关门声吓得回过神来,她急忙冲向走廊,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
楼下停着一辆摩托车,那个男人正靠坐在车上,姿态悠闲地等待着妈妈。
林爱婉看着妈妈走到男人的身边,她的步伐变得轻盈欢快起来,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般。
紧接着,妈妈径直扑进了男人的怀里,两人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
男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紧紧拥抱着妈妈,并在她的头顶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随后,男人跨上摩托车,准备载着妈妈离开这里。
林爱婉如梦初醒,她心急如焚地冲下楼去,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摩托车渐渐远去,拐过街角之后便彻底没了踪影。
林爱婉缓缓蹲下身子,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眼眶,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捂住脸庞放声大哭起来。
老旧的居民楼里,不时有邻居好奇地探出脑袋张望,还有些邻居路过时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此时的林爱婉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区域失态,可她的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父亲回到家楼下,一眼便看到了光着脚丫、正蹲在地上哭泣的林爱婉。
他急忙上前询问,林爱婉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二话不说,转身又出去寻找母亲了。
那天的傍晚也下了一场暴雨,淋湿了街道上来不及躲避的行人,也淋湿了在家待着的林爱婉的心。
她再次见到父亲,是在医院冰冷的停尸房里。
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刺眼的白炽灯明晃晃地照射着,白色的墙壁和床单,还有父亲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庞,都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警察告诉她,爸爸是开电动车过马路时,被醉酒驾驶者撞倒的。
他们说,车子已经被撞得破败不堪,但爸爸的四肢齐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旁的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后,悲伤过度直接哭晕了过去。
而林爱婉则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麻木冷漠。
不断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机械地点着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脑海里一直在不停想着,如果下午她没有把那件事告诉爸爸,那么他就不会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或者从一开始,当她发现妈妈有婚外情时,就毫不犹豫地向爸爸坦白一切,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年少的她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她的内心对母亲的行为感到羞耻,十分抗拒去面对它。
后来她才明白,自己曾经以为的幸福,其实是建立在自己的幻想以及家人半真半假的伪装之上的。
那个男人是妈妈的初恋情人,由于故意伤人而入狱,妈妈在父母的逼迫之下,才无奈嫁给了老实本分的爸爸。
男人刑满获释后又来找她,妈妈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他们后来的生活也并不幸福。
妈妈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但她与爸爸结婚后也曾有过一段幸福时光。
她可以安生地和爸爸生活,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否定这一切。
而爸爸明明知晓这一切,却丝毫不计较,只希望她能陪伴在自己身旁。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是如此多变、如此复杂,这一点林爱婉自小便已深知。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林爱婉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妈妈。
不知从何时开始,投向她的目光渐渐发生了变化,从友善的怜悯和惋惜,变成隐约的鄙夷和嫌弃。
人们似乎已然认定,她和她的妈妈是同一种女人,即便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那些眼神和私语,压得处于青春期的林爱婉透不过气来。
她每天低着头,加快步伐走路,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可那些目光和话语,就像一只只飞镖一样,把她当做靶子,准确无误的扎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