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人自然醒转过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春日的暖阳照在墙角的兰花草上,还有未干的露珠晶莹地挂在梢头,一阵清风拂过,引得花枝俏皮乱颤。
她睡眼惺忪,朦胧中呼喊七剑的名字。
七剑从外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什么时辰了?”从窗户上透进的阳光都能够想象外面的天气有多明媚。
“将将辰时二刻。”七剑将打好的热水放置在梳洗台上,过来替她挂起床帘。
“七剑你昨夜出宫去了?何时回来的?”她昨夜以为自己吃的毒药发作,七剑那般心急,一定是找乾十三要解药去了。
谁知那刺客溜进了宫里,还出现在了她的房中。
她低头见自己衣衫整齐,房间里不见乾十三的身影。
一想到他昨夜点了她的昏睡穴,她又是咬牙羞愤,他要是敢趁她睡着轻薄她……
“嗯。”七剑侍候她洗漱,尤妙人看不到她的神情,没察觉出她脸上的怪异。
简单梳洗装扮一番,她让宫人将早膳放置在凉亭中用,可以一边闻花香,一边晒太阳。
她一个挂名郡主,无需跟宫里的人交际,晋帝也明令宫中的人不得来打扰她。
住进宫的几日,她都只在自己的住处待着,没出过芳菲殿的宫门一步。
午后,司马长枭出现在了她的宫门口,他没进去,命人唤她出来。
“怕你在宫里待的无趣,孤带你出去走走。”柔软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几日不见,他的身姿一如往昔皎如玉树。
他身上的药味冲淡了许多,她心下宽慰,“殿下的身体大好了吗?”
身在宫中,言行都比不得外面自在,称呼上她要改一改。
“已无碍了,近日国事繁忙,今日总算得了些闲暇,孤也想走动走动。”他含笑。
芳菲殿位于建康宫的西南角,本就较为偏僻,司马长枭带着她沿着御河边铺设的一条小径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出了建康宫的内宫城,此地是外围宫城,有外邦使臣前来,便会安置在这里。另外,专为皇家献艺的梨园也在外围宫城内。
尤妙人遥遥听见乐器排练演奏之声,他们这是走到梨园无疑了。
“梨园弟子过了二十五岁便要新换一批入宫,这么多年换了一批又一批人,管夫人前年告老归乡,你是见不到她了。”他引着她继续向内行去。
穿过一道圆形拱门,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一瞬就吸引住了人的目光,这树的华盖高高的越过宫墙,要是坐在树干上,一定能将整座建康宫都收入眼底。
“这里就是管夫人教你习舞的小苑。”他饱含期许的目光朝她投过来。
尤妙人那时还是个不足三尺高的小娃娃,那时记忆里的小苑子跟眼前所见当然会有偏差。
那时她见宫墙甚高,树也甚高,他每次来都挂在树上,她其实有着小小的崇拜,他能爬到树上去,好厉害~
“这棵树好似长高了不少。”比她记忆里的还要高大。
“孤特意命人不许砍伐,这处小苑有人负责打扫,这些年一直没人住过。”再次带她回到这里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好似他破碎孤离的魂魄终于被拼凑成了圆满。
“孤当初来不及告诉你,孤的母后离世,孤很难过。”他朝她诉说,“孤每每来梨园想逗你玩儿,皆是心情压抑烦闷无法排解,就想着能找一个逗趣的方式,让自己可以暂时忘记一切烦恼。”
“殿下的烦恼是太傅布置的课业重,还是陛下对殿下的期望太高?”尤妙人听听风提过晋帝对他从小就较为严苛。
他摇头,面对她,他无话不想对她倾诉,“孤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孤的父皇和母后生了嫌隙,孤总角之年父皇母后还是恩爱非常,从某一天起,母后的性情突变,孤总能见父皇从母后的寝宫暴怒而出,母后在父皇走后以泪洗面,孤不解其中的缘故,太傅劝诫孤一国太子只管专心课业,勿要关心旁事,可孤怎能忍心看母后一人落泪。”
“陛下那日对我提起,他独爱皇后娘娘……”尤妙人回忆那日晋帝的神色,说的不会是假话。
“是吗?这话父皇倒是对我都不曾言说过。”司马长枭失笑,看来父皇是很看中她的,连这些话都不小心向她吐露出来了。
尤妙人发现,她到晋国来走一遭,莫名成了晋帝和司马长枭的树洞,她知道的秘密可不少。
“皇后娘娘为何会自缢……”她酌量着问,怕惹他伤心。
晋帝说他与皇后身份相配,天作之合,又是互相有爱,明明该是举案齐眉,相伴白头,成就一场帝后佳话,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父皇和母后最后一次争吵是与母后赐死宸妃一事有关,宸妃即是司马长铎的母妃。”他稍顿,“母后说宸妃买通了照顾我起居的太监,想在我的饮食中下毒,便用牵机酒赐宸妃自尽,宸妃死后,有人向父皇奏禀,是母后设计嫁祸宸妃,经父皇查实,确为母后所为……”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显然是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父皇得知真相,到凤栖宫严厉申斥母后肆意妄为,不配为一国之母。母后一怒之下与父皇决裂,发誓永不相见。”他低低叹息,“父皇当时也在气头上,罚母后在凤栖宫里禁足三月,却不想那日之后,便是天人永隔,此生无法再回头。”
“殿下说过皇后娘娘对你极好,她怎会为了陷害宸妃,在自己亲生儿子饮食中下毒。”她思有疑窦。
“我也始终无法相信。”司马长枭记忆中的母后,是尚在幼年时,可温柔娴静教他握笔读书写字,亦可提起软剑教他拳脚功夫的母后。
母后是整个大晋最出色的世家贵女,身世、样貌、才学人人赞誉,这样的她入宫后即被封为皇后,贤德之名人尽皆知。
“此后多年,我都在暗自查探当年母后和宸妃之事,细想母后的性情是突然之间发生了巨变,连我都察觉到了不对。”可是当时他年岁还小,未能作出实质性的举动来阻止悲剧的发生。
“母后仙逝后,我看到了父皇的懊悔,这么多年来,父皇对母后、对宸妃,对我,还有司马长铎都有愧疚之心。”
皇后死后,司马长枭与晋帝再是父子,却总有了一些无法言说的隔阂。
“皇后娘娘与宸妃素来感情如何?”从女子的角度看,尤妙人首先想到了后宫争斗。
“母后与宸妃本是同族,母后是谢家的嫡长女,而宸妃只是谢家的远亲,宸妃家世败落,这才跟随其母远赴建康来投奔谢家。”宸妃在司马长枭的印象中,也是个娴静的女子,她与母后生的有三分相似。“起初母后怜她是本族的妹妹,在宫里十分照顾她,后来是如何生的嫌隙我就不清楚了。”
尤妙人直觉皇后的自缢,一定与晋帝、宸妃和她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有关。
“殿下在昭明台病中所言——前世发生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她回想起当时听到他说的那些,仍是头皮发麻,不敢置信。
当时突然遭逢刺客,他话语未尽,震撼让她头脑一片空白,久久失去反应。
“灵儿害怕吗?”他紧张地看着她。
受尽极刑,割肉放血,该有多痛……
堂堂一国太子,竟被人迫害至此。
她前世死于火药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连痛都感觉不到便已魂肉分离,而他要忍受一刀一刀的切肤之痛,害他之人该是何等残忍!
“前世暗害你之人就是司马长铎?”她感同身受的厌恶憎恨司马长铎,只希望今生司马长枭能将那一刀又一刀还给司马长铎,让他也体会一遍被凌迟的感觉!
“今生我已有防备,不会再被他设计暗害。”听出她在为他不忿,他很高兴。
“寄奴哥哥忘不了灵儿是因为无法释怀皇后娘娘的离世吗?”她眸光转而望着他,他对她的难忘更多的是一种执念,恰逢那一阶段,他的父皇和母后嫌隙不可调和,他的母后逝世,他的人生第一次遭遇变故,而她就像那唯一璀璨的星辉,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在其后每一次的孤独无奈中,他总会想起她。
他迎着她的目光,认真告诉她,“永远陪伴在月亮身边的那颗星名曰太白,黎明见于东方曰启明,黄昏见于西方曰长庚,我唯愿灵儿如婵娟,而我朝为启明,暮为长庚,朝暮与之相伴。”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明确对她表达过心意,此言一出,便是将他的真心奉给了她。
他爱慕她,这下她知道了吗?
她怔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对她的付出她都看得明白,即便他不明说她也心内清明他对她有着何种感情。
可是……他偏偏是肩负一国重任的太子殿下,她与他也并非良配……
“我答应过灵儿,要送灵儿离开建康,眼下也不是灵儿接受我的心意,我就能马上娶灵儿为妻的时候,灵儿可以有时间考虑,等一切尘埃落定,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我,到时我向灵儿伸出手,灵儿愿意将手递给我,我再以整个大晋为聘来娶你。”
他的爱意流溢而出,炽烈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