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抢的这辆路虎,好像和张启灵颇有缘分。
...是做燃烧弹,被取过汽油的那种缘分。
地形复杂,车子也没有开的很快。
一个半小时后,路虎没油停了下来,胖子和潘子互相怼了几句就背上装备下了车,张启灵更是一马当先的顺着路走。
关皓和黑瞎子反倒坠在了最后。
吴峫最后应该是往东北偏北的方向跑的,但这里有八十多平方公里宽,吴峫那个倒霉蛋加傻大胆儿的体质,是不是顺着原先的方位继续跑了,关皓还真说不准。
车子速度再慢也是比人走路快的,再加上他们下了车走的这些时间,眼下也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但这一路上,却只在半路看到过两次疑似吴峫用来做记号堆的石头堆,再就没有别的有价值的讯息。
跑的时候吴峫身上也没有任何装备,恐怕连衣服都没穿踏实,要是入了夜,温度一降就更糟了。
......
不知什么时候,风又刮了起来,魔鬼城里出现了各种各样诡异的动静。
好在风不是特别大,但这样似有非有、若隐若现的动静听起来也闹心。
张启灵走在前面没什么表情,脚下生风一样框框走,胖子一开始还适应,几十分钟之后就服了,在后面大喘气的喊着:“小哥,你丫的慢点儿,额,小心别摔着!”
关皓噗嗤一声就笑了,潘子抓了抓脑袋也说:“小哥,这不对,咱得慢着点儿,一路过来这四周景色都差不多,咱是不是走了弯路?”
张启灵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的岩山,微微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在往前,没有绕圈。”
听到这话,胖子和潘子都点了点头,一点儿没有要质疑的意思,胖子本来也就是想歇会儿,赶忙趁着小哥给机会,拿起水壶来猛喝两口。
黑瞎子这一路上却都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快要和张启灵一样沉默了。
关皓有些不放心的朝他看过去,黑瞎子歪了歪脑袋,还是唇角弯弯的样子,从关皓背包后面抽出水壶来,兀自抿了两口,又递了过来。
黑瞎子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关皓拿过水壶,却是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想着之后私下问问他,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抬头一看逐渐暗沉的天色,关皓叹了口气:
“马上要入夜了,这里昼夜温差太大,当时大家都逃命什么都没拿,吴峫应该是也空着手,连手电也没有。”
“天一黑判断不了情况,他应该就不会再走了,但是一天不吃不喝,晚上再挨冻,吴峫少不了遭罪。”
说到这儿,关皓抿了抿唇,不然...
不然他用一激灵找找看?
心跳空了一拍。
关皓明白了什么,赶忙向黑瞎子看去,黑瞎子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微敛,他看过去,黑瞎子却慢慢偏开了头,错开了视线。
水壶被黑瞎子拿走重新塞进了背包里,随后他的肩上重量一轻,黑瞎子伸手拎起了肩带。
“我背包。”黑瞎子说。
背包还卡在肩膀上,关皓张了张嘴,心里又软又涩。
黑瞎子分明不愿意他再用一激灵,却还是让了步。
所以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自损八百,心情不好吗?
嗓子眼儿像被棉花堵个严实,关皓抬手向后,抓上黑瞎子还在提着背包肩带的手腕,慢慢下滑,直到拢住了黑瞎子的手心。
手心相握,关皓收紧手掌握了两下。
——我知道了,不要担心。
黑瞎子用指腹轻轻摩挲关皓的手背,眼神在他的侧脸上停留数秒,很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腾过,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关皓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了解。
若是最后找不到吴峫,即便自伤,关皓也会用一激灵找人,这里面并没有二选一或者轻重之分。
有的时候不是你非要做什么,而是你不能做什么。
关皓不能在有能力救助朋友的时候选择无视,这并不代表谁比谁重要,也不代表关皓没有更在乎他们的未来。
他当然可以阻止关皓,关皓一定会听他的。
但那样的爱,会一点点毁掉关皓的人格,会摧毁他的意识、扭曲他的认知。
黑瞎子爱的是关皓的一整个人,而不只是关皓爱他的那一部分。
…
敛下眉眼,黑瞎子眼神虚虚的落在沙堆山,像是放空,眼底掠过的却是思虑和算计。
王胖子在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分出一两分心神听着。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他的爱人看得到天机,看得到“其一”。
天机泄露则阳寿折,但寻人寻路,又是关皓的王牌。
可以不用,但不能无法用。
术士算完天机,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因果报应会返诸己身。
...若是,若是能找到什么像玉牌、戒指之类的法器与“果”两两相抵,或是——
从“因”开始,就藏住关皓呢?
——欺骗因果律。
类似的东西,黑瞎子偏移视线,长久的停留在五帝钱身上。
以前卜卦会用铜钱做媒介,做道具。
他隐约记得,幼时有官府的术士曾在宴会上被迫算过国运,用的就是铜钱。
那位术士算完运势,还未开口便当场口吐鲜血,险些暴毙,铜钱亦碎了一地。
可那术士没死。
小关算的也不是国运。
如果他记得没错,吴家、吴老狗似乎就得到过战国时期的卜卦铜钱,现在不确定流在了吴二白还是吴三醒手里。
关皓若伤,不会和吴峫开这个口,但他黑瞎子,会向吴家要这笔债。
......
一听关皓说天色渐晚,胖子就抬头看了看。
天上一片黑云,沉甸甸的压着,搞得他心情也郁闷的活泛不起来。
太阳还有些,昏黄的光线像剑雨一样从黑云的缝隙中刺下来,要不是吴峫丢了,这景还真挺不错。
但仔细想想,胖子又摆了摆手,觉得不要多虑:
“这儿的岔路不少,咱先前都是按照那俩石头堆的方向走的,小哥也说没走岔路,那咱应该就是一直跟着吴峫他们。”
潘子难得对胖子的发言点了头,胖子说:“想来想去不如甩开膀子干,但我觉得咱也不要太冒进。
小哥啊,我也不是怀疑你的判断,但这一路走来,我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四周的山山土土的,怎么看我都觉得差不多,我觉得咱也是,走到天色彻底黑了就不能再胡找了,别最后吴峫找不到,咱自己丢了。”
胖子当真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张启灵微微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关皓抬腕看了眼手表,没注意把黑瞎子的右手一并抓了起来:“那咱们抓紧再赶赶路,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天黑了,温度好像开始下降了。”
潘子本是听着胖子说话,关皓一开口他下意识看过去,当即就愣了一下,使劲眨了眨眼,潘子在关皓和黑瞎子毫不遮掩牵着的手上瞟了好几眼。
...那玩意儿,那是对戒是吧?
张启灵无动于衷,关皓一说完他就找准先前的方向继续前进,关皓牵着有点走神的黑瞎子跟在后头。
王胖子刚动了两步就见潘子站在原地心神恍惚,好像遭到了很大的冲击。
胖子奇怪的怼了潘子一胳膊肘:“你他娘的傻愣着干啥呢?”
潘子亦步亦趋的走了两步,眼睛瞪得牛眼大,看着前面并肩走着的背影,鬼鬼祟祟的凑到王胖子身边嘀咕:“你看见没?”
胖子皱眉,看他凑近下巴都是一缩,双下巴都挤了出来,骂道:“看见啥,大老爷们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
潘子把胖子稍微拉住,离前面的两人更远了点,又悄悄的支起一根手指来指着前面,表情古怪:“黑爷啊,还有绍爷,那俩是不是牵着手呢?”
胖子一愣,眨巴眨巴眼儿,扭头看了眼前面手拉手的死情侣,潘子说:“你刚才没瞅见?那俩好像戴着戒指,那玩意儿,那他娘的不是戴着玩的吧?”
胖子眼睛提溜转了一圈,那俩货完全不遮掩,应该是不怕别人知道,这死潘子也不是会跟外人嚼舌根的类型,胖子索性又给了潘子一肘。
“他俩是一对儿,你他丫的看不出来啊,脑瘸啊?”
潘子挨了两胳膊肘有点恼,骂道:“我操,老子当然知道,那手都牵上了能不是一对儿?”
胖子:“那你他娘的嘀咕啥?”
潘子一愣,嗯?对哦。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羡慕人家成双成对儿?我告诉你,胖爷可是钢铁直男,你别他妈的打老子主意。”
潘子脸立马就黑了:“我靠,老子他妈的找个粽子都不跟你过!”
胖子嘿嘿一笑,大笑道:“行啊,喝喜酒的时候叫我,胖爷红包大大的给啊。”
潘子握紧了拳头。
......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连早前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都开始冰凉。
张启灵停了脚步,视线一扫,在身旁的岩山找了一处避风口:“这里过夜,我守第一轮。”
“好,我带了馕饼和牛肉干,大家分着吃点。”关皓从背包里掏出来干粮,潘子接了干粮欸了一声:“先别吃,我包里备着小锅呢,咱烧点水干脆泡进去喝肉粥,晚上还热乎。”
胖子眼睛瞪大了:“我靠,你是会享受的,但我快饿死了,能等上你那肉粥不?”
潘子把手里的干粮扔到胖子怀里,扯了个不屑的笑:“很快。”
说完他就就主动揽了生火的活儿,现场给几人露了一手。
潘子先是在四周摸了摸地面,选了一处不硬不软的下铲。
潘子在地上挖了一个40公分深的洞,这洞口上粗下细,比他拿出来的小锅直径略小。
随后他从洞口旁边挖了一个斜着进气的通道,黑瞎子叼着肉干咬了两口,看出了门道。
“达科塔火洞?潘爷这一手确实地道。”
“害,我小时候农村里都叫这地瓜坑。”潘子一边点火一边搭腔:“知道这样的洋名儿都是进了部队以后的事儿了,那会儿数我的火坑生的好,越练就越熟悉,能不能点起火来,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潘子拍了拍手上的土灰,一屁股坐下,火光映照下,他露出一个有些憨厚,但又很自信的笑:“三爷也没少夸过我生火生的好。”
胖子也没闲着,潘子生火的时候他就把馕和肉干掰碎了放在锅盖上,火一点着他就把水烧上了。
等着水开的时间,胖子和他闲扯:“你还真是走着坐着都忘不了三爷。”
潘子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与他以往的憨直不同,他此刻的姿态竟有些潇洒。
“不少人这么说,道上还有人说我是三爷的疯狗,他们懂个屁!但我觉得这名儿也还行,挺不错的。”
“三爷做的事,咱是个憨人,看不懂。做条疯狗也不错,不想那么多,三爷叫弄死谁,咱就弄死谁。”
关皓点了点头,哈哈笑了两声:“说的对,有的时候真是看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想那么多不如跟着一个,指哪儿打哪儿得了。”
黑瞎子笑了两声,关皓扭头看他,毫不扭捏的坦率一笑。
漆黑的镜片,掩不住火光,映出的皆是炽烈的张扬笑意。
胖子见水开了,把肉碎先倒进去搅了搅,语气很是奇异:“三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潘子点了点头,回答的很干脆。
“对,三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要我死在这儿,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胖子似是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点了点头,竟是大笑了两声:“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三爷就是丢俩盘口也舍不得没了这样的兄弟!”
潘子也大笑:“扯他妈什么犊子,有老子在能丢俩盘口?!”
胖子丝毫不恼,咧嘴笑呵呵的搅动着肉粥。
粥慢慢沸腾,锅气升起,香味浅淡的飘开,篝火照亮着几人的脸庞。
月亮也吝啬的夜晚,命运与命运的纠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打了死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了线。
张启灵眸光沉沉的看着篝火发呆;
胖子不想承认自己有几秒羡慕潘子有可以坚定跟随的人;
潘子惦记着还无踪迹的小三爷;
关皓对可能要自损寿命的事情感到愧疚,黑瞎子思虑着如何才能走的更久更远。
每个人都有心事,但没关系。
篝火总能点起,星辰还会璀璨,夜晚漫长,天总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