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医馆内,传来一阵阵嚎叫。门口忙活的小药童来回查看了几次,见并无什么异常,又跑出去了。
“哎哎哎,痛!”“你还想装!”
“你这次是真的扯到他伤处了。”周言谦和夏孟良在一边拉着,生怕又加重了他的伤势,到时候就真的说不清了。
“那你倒是说啊?故意陷害栽赃是为何意?”厉新越想越来气,刚刚周遭那些同窗看他的眼神就跟一个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似的,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可我刚才分明也替你说话了啊!”付琛拖着虚弱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不提还好,越提他越来气,那是解释吗?那分明是火上浇油,厉新正要再去揍那小子一顿时,门外传来药童欢快的嗓音,“师傅,你回来了!”
如此只能先放他一马了,“算你今日走运!”
大夫已年过花甲,留着一副花白的山羊胡,瞧着身形瘦削却神采奕奕,打一进门瞧见这么多人站着头就晕,他问诊有个习惯,最喜清净,人一多就烦躁。
于是朝着他们几个挥挥手,指了指门外,“你们几个先回去,等会儿只让你们助教来一下就行。”
求之不得!厉新二话不说转身抬脚就往外走。
门被他们临走时贴心地关上了,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了大夫和付琛俩人,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剩下大夫简单询问的低语声。
一番捣鼓下来,付琛已是满头虚汗,但依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顶上的梁。
“小伙子,看不出来啊,挺能忍的,骨头都折了都一声不吭的。”大夫收回了手,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说着就起身去调制药膏,准备给他绑上竹片。“你这幸好是左手,不然这段时间写字都成问题。”
老大夫絮絮叨叨还说了许多,付琛却充耳不闻,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弄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手会活动不方便啊!挺好。”
*** ***
正值未时,合味楼中将将散场,一众伙计正忙着收拾残局。沈代玥正坐在柜台内算着今日午市的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手指飞速翻动,嘴里也念念有声核对着。
这些第二日都是要交给岑家的大总管检查的,要是连续一个月没有问题,那么沈代玥就是合味楼合格的二把手了。
而一把手呢?碰巧今日也在,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等在一旁,嘴里一直碎碎念着:“这就奇了怪了,分明我父亲形容那是十分良善、孝顺之人,怎么在他人口中就是那样懦弱、无能之人呢?”
这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呢?岑洛仪想不懂了,干脆就不去想,反正八字还没一撇,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程一呢?我这儿有几张货单他还没盖印呢?”算账告一段落,剩下的就交给账房师傅了,沈代玥继续检查着还有什么遗漏的。
岑洛仪接过那几张单子看了看,随手放到了一边,“待会儿我带去给平叔盖章就是了,程一他去蜀地一趟,进一批蜀锦,刚巧帮我带批藤椒辣子回来。”
“就这些还用得着他特地跑一趟,岑伯父那边不是有门道吗?直接叫人运批样品来就好了。”沈代玥觉得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也没多想随口问了出来。
眼看着不好瞒,岑洛仪干脆和盘托出:“我打听到父亲说的那位赘婿人选是蜀地的,便托程一帮我去当地打听一番。”
付琛母子是岑二来在一次去蜀地买锦时遇上的,当时母子二人一个丧夫丧父,被族亲从家中赶了出来,孤苦无依,岑二来想到家中儿女,便给了他们一笔安置费。
当时只是萍水相逢,岑二来并未留下任何自己的讯息,过了几天正要回京时,却被付琛找上了门。
付琛手中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一些自己采的野山珍,他是特地来感谢的。
随手施善了这么多年,岑二来还鲜有受到回报的时候,更遑论收到这样一份特殊的谢礼了。得知付琛日后准备科考后,他当即就决定要资助这位知恩图报、善良的孩子。
这一资助就是三年,直至今年得知他被选入国子监后,岑二来才动了将他招来做女婿的想法。
这次得知付琛在国子监将手摔折,连忙叫人准备了一些补品亲自上门去探望。
他们租住的小屋在一条歪歪扭扭的小巷中,走在其中,不时要被路边横亘出的东西挡住去路,只能挑拣着能下脚的地方走,颇为狼狈。
在巷子尽头就是付琛的家了,小小的两间屋子,像是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碎砖破瓦砌成的,仿佛一阵狂风暴雨就能将它冲垮。
随从上前叩了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位妇人来开了门。这便是付母了,瞧着三十七八的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干净而整洁,大概是刚在后院干活,她边跑边用罩衣擦着湿漉漉的手。
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望出去,见是岑二来等人,才连忙把门打开,将人请人进了去。
“岑员外,您看我这儿乱得,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一些粗茶还望不要嫌弃。”付母端来几盏热茶,里面舒展的茶叶还是她自己上山从野茶树上采下后炮制的。
“无妨。”岑二来端过来后喝了一口,“你也是的,当初我说给你们找间好点的屋子,你也不要,住这么偏,旁的不说,也不安全啊!”
初知他们要来京时,岑二来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一间屋子,可这母子二人硬是不愿搬进去,自己找了这个地方安顿了下来。
付母笑笑,“怎好再叫您破费呐!再说琛哥儿总是住在国子监,我也用不上那么好的屋子。我现在接了个洗衣裳的活儿,勉强能应付过去。”
这些年岑二来资助的银子,大多用在了付琛的束修以及文房用品上,剩下的钱付母都藏了起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岑二来点点头,他们若是能自食其力那是最好不过了,他曾经也困顿过,知道接受别人的施舍是一件多么伤自尊的事,所以他也只是资助了付琛学业,并未对他们母子的。
“琛哥儿呢?听说他胳膊折了,我特地来看看他。”
说道付琛,付母眼圈一红,眼底也闪过一丝担忧,“昨日回来过,怕耽误了学业,不愿意待,又回去了。”
“那是如何会断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跟我说,我去找人打点打点。”这孩子太善良了,就怕他受了欺负还要瞒着。
既然付琛不在,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在寡母的院子里多待,又寒暄了几句,留下补品就出去了。付母一路将人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了老远才又将院门紧闭。
“呸!不要脸的娼妇,整日里男人进出的,也不怕卖出病来!”巷子不出五六步外,几个老妇在自家门口摘着豆角,看见这幅景象,朝她门口啐了口唾沫,纷纷议论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