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宫中,荒凉的院子无人打理,亭台楼阁都透露着陈旧感,此处林木茂盛,除了鸟语虫鸣,寂静的令人害怕。
叶景澄走进最近的一间宫殿,里头昏暗阴森,屋里的帘幔日久发黄,有部分已经风化掉落。
她见屋里没人,转身要出门,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哈哈哈……你个蠢货,被吓到了吧!”叶景柔大笑着指着她,她走进屋里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款款走至铜镜前去,“你是什么人?”
“叶景柔?”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衣裙破败不堪,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叶景澄不确定这人就是叶景柔,疑惑的喊了一声。
叶景柔梳头发的手顿了顿,她缓缓地扭过头来看向叶景澄,见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自己,只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眼熟,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从恍惚变得狠辣,她手里的梳子指着叶景澄,恨恨的说:“叶景澄,是你!我变成这个模样,都是拜你所赐!”
她瞪大了一双眼睛,脸上的伤疤狰狞可怖,披散着的头发更添几分诡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说着,拿着梳子朝叶景澄扑过来。
叶景澄一脚将她踢倒在地,叶景柔摔在地上,她一双眼睛瞪着她,恨不能将她吃进肚子里。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叶景柔像是清醒了一般,冷冷的问。
“看起来并没有完全疯掉嘛!”叶景澄在门槛上坐下来,看着靠坐在桌边的叶景柔。
“你个歹毒的女人,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叶景柔将手里的梳子朝她丢过去,被叶景澄稳稳的抓在手里,叶景澄看着手里那柄木梳,已经破烂不堪,有些木齿已经断落,凹凸不平的难看至极。
“一切不过你咎由自取,何以怪在我身上?”叶景澄无奈的笑笑。
“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想过放过叶家的人对么?”叶景柔灰暗的眸子看向门外阴沉的天空,冷笑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叶景澄身上。
叶景澄将梳子放在一旁,到了今时今日,面对叶景柔如今的模样,她好像也没了当时那般恨她,“我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叶昌明及罗氏。罗氏如此残忍的对待我与我的娘亲,她即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至于叶昌明,一个危害朝堂有逆反之心的奸臣,对我百般冷落,动辄打骂,哪有半分为父的仁慈与担当?他没有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我亦从未将他当做我的父亲。”
“从前在江宁,我十分羡慕你啊,叶景柔。”叶景澄喃喃的说着,说着当时叶景澄的心情。
“在庄子上的下人嘴里听到她们将你夸的天花乱坠,将你们在京都的美好生活挂在嘴边日日念叨。当时我就在想,我若是能在父亲与母亲的呵护之下长大就好了,我若是没有害死我的母亲就好了,我背着本就不存在的罪恶感活了十几年。叶景柔,即使没有我,叶昌明也不可能坐稳朝堂,你也不可能母仪天下。当今圣上与顾裕年,他们两兄弟根本不是叶昌明可以对付的了的。”
“你一直都没有明白,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叶昌明。”
叶景柔的眸中闪烁的惊讶的光芒,她从没有如此想过,她一直认为叶昌明手段雷厉,能护她一生一世荣宠不衰,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叶景澄是对的。叶昌明身为相国,若是两袖清风,为国为民,如今叶氏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犹记得父亲还不是相爷之时,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虽没有十分富庶,但叶昌明兢兢业业,没有满腹算计,皇上也与两位兄长的关系融洽和谐,或许他由两位兄长指导,也会变成一位不错的君主,而自己也能嫁个好人家,不需要改头换面沦落到如今这种凄凉的地步。
叶景柔像是恍然大悟般,她爬到叶景澄身边,“你救救我,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你救救我!救我出去,我不想呆在这儿,不想在此了却残生。”
叶景澄站起身来,跨了一步出了屋子,一道惊雷在天边划过,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叶景柔,从你执迷不悟那日开始,便注定了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你不会仍旧天真的以为被打入冷宫的人,能随意被人带出去吧?”叶景澄看着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心怀悲悯之色,“叶景柔,每个人总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碧容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你的一己之私,害她枉死,误她终生。就这一件事,我绝不可能原谅你。”
“那我呢?”叶景柔近似癫狂的咆哮,“我的孩子是被你害死的!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你的孩子根本就是被你自己害死的!换皮之术下怀上的孩子是个异形,天生残缺,即使你生下他,皇家也绝不会允许他的存在。”叶景澄也红了眼眶,那个孩子将成人形,是她自己作死,害死了他。
叶景柔瘫软在地上,她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孩子没了,一切都没了。
叶景澄拿起走廊上的雨伞,走进雨里。叶景柔这一世的恩恩怨怨就此了结了吧,下一世,可别再见面了。
离开桐木宫的叶景澄,站在大门口长舒了一口气,一名小太监从远处跑来,送了一只信封到叶景澄手里。
她将信拆开了来,里面倒出一撮胡须和歧医随身带在身上的半截木簪。她一脸纳闷的看着眼前的太监,问道:“这是谁让你给我的?”
“姑娘,皇上说了,看在晔王的面上,饶您不死,若您执意留在晔王身边,休怪他拿歧医的头当球踢。”太监低着头回道。
叶景澄捏紧了手里的信,她默了半刻,对太监说道:“请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我会带着叶楚言离开京都,离开晔王,也请他放过歧医。”
“是。”太监说完,转身就要走。
叶景澄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还有一件事。”
太监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只见眼前这名白发女子神情严肃,颇为紧张,她道:“请皇上莫要听信奸臣佞语,定要兄友弟恭共创大好河山。”
“后宫娘娘尚不能议会朝堂之事,更何况你我,姑娘若无别事,就请即刻离宫,若回去的晚了,宫门便要落钥了。”太监的声音低低的,他说完转身走入雨幕中,最后消失在叶景澄的视线中。
叶景澄回到宋宅时,院子里放了不少聘礼,顾裕年穿了一身素色衣衫离开堂间,身形伟岸高大。
她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心头的喜悦被方才宫中的要挟冲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伤怀。
似是意识到她的回来,他转身看向她,俊逸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他朝她走过来,宛若和煦清风般,“澄儿,你回来了。”
叶景澄连忙为他撑着伞,她拨弄掉他发丝上的雨珠,笑着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今日,我来求娶你啊!”顾裕年柔情似水的看着她。
叶楚言和月开在屋里看着无不欢喜,她们静静的躲在门后,看二人柔情蜜意。
叶景澄皱了皱眉,又听他说:“我们虽已有夫妻之实,但仍欠你一场婚礼,之前是我不好,没能控制住蛊毒,错把他人当成是你,这一次,我定筹办一场更为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叶景澄是我顾裕年的妻。”
她的手指微凉,一时如鲠在喉,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说:“我累了,想静一静。”
顾裕年愣了片刻,以为她是心情不佳,身体不适,就说:“可是有不适之处?我去请太医来了。”
“够了。”叶景澄冰冷的声音出口,她看向他的眼睛,说道:“晔王如此真心,当真让我受宠若惊,小女子何其有幸,让晔王对我如此关爱备至?”
顾裕年满是不解的看着她,总觉得她今日怪怪的。
“晔王请回吧,这贵重的聘礼我受之不起,您那沉甸甸的爱,我亦承受不住。”
“是我让你觉得烦闷了?或是我有做的不足之处?”顾裕年的心头冰凉,上一次她拒绝自己,是碍于叶昌明,如今她拒绝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晔王不会天真的认为,我真的是喜欢你才接近你的吧?一开始本就是想借用你做我针灸的试用对象而已,但是你仿佛对我越陷越深,当真可笑至极。”叶景澄的话刺穿了顾裕年,也同时刺向了她自己。
顾裕年抓住她转身要走的手,他站在雨里,所有的话语最后变成一句:“你从未爱过我?”
“对!”叶景澄甩开他的手,“从未爱过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身子都发抖起来。
顾裕年忽然就笑起来,眼前的女子仿若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后退了几步,离开在宋宅的院子里。
叶景澄站在雨中见他离开,泣不成声。
叶楚言撑了伞走过来为她挡雨,急急地问:“前段时日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
聂英和聂卫平也从内堂跑出来,聂英见她如此痛哭流涕的模样,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她问:“有人要挟你?”
“娘亲······”叶景澄哭着扑进聂英怀里,她好想冲出去告诉他,刚刚说的话都是骗他的,她答应他的求娶,她要做他的妻。
可是,师父怎么办?顾南宸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用她师父的性命要挟自己,当真卑鄙无耻。
原来,爱情固然重要,但在皇城,权势更为重要。
是她想得太简单,晔王于江山社稷大有裨益,皇帝怎会轻易让他远离朝堂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吧,京都是他的家,百姓是他们大沽朝的子民,只要他一日是晔王,便一日都要为国为民,怎能拘泥于这种小情小爱?
顾裕年从没饮过那么多酒,脑袋里一遍又一遍的萦绕着她说的那句“从未爱过你”,钻心般的疼痛让他窒息。酒精的麻痹也无济于事,只不过让他更加想念她,思念更加汹涌,甚至足以让他癫狂。
长鹰死了,阿幻走了,如今连自己最心爱之人也不过浮云一场,他不能忍。他将手里的酒壶砸碎,眼底全是嗜血的光芒,“澄儿,既然你从未爱过我,我便将你从此禁锢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你定会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