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饭局过后,展览按照原本规划好的那般,开展得尤为顺利。
之前进度拖了太久,桑南溪和他们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忙里偷闲,施沁年有时候刷着手机就感叹一句:“看来最近生意是真不好做,这富二代家里之前多有钱啊,现在被人追债。”
桑南溪抬眸瞥到一眼,在前不久那场饭局上,见过一面。
不过那些不相干的琐事很快湮灭在忙碌的工作里,一直到艺术品该上墙的都上了墙,桑南溪才算真松了口气。
光影交缠,一圈圈光晕在地面交汇,蜿蜒舒展,最终却又牵扯着人的视线落向那一幅幅画作,绣品,首饰……
“桑小姐的视觉效果设计得很好。”一道陌生又略显沧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日暮已沉,这个时间点照理不该有人还在,桑南溪转身看向来人,“您是。”
“我姓黄。”老人脸上带着仁慈的笑意。
桑南溪顿时了然,朝着他微微颔首:“黄先生好。”
或是因为浅黄色的光影为老人的面容添上些许的柔和,桑南溪跟在他身后解说的声音也不由放缓了些。
“我女儿以前很喜欢这间院子。”
桑南溪一怔,虽没反应过来却还是柔声说道:“院子打理得很好。看来黄小姐平时很用心。”
黄老先生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面容却落寞了许多,“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哪怕到了这年纪,历经风雨,但提起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无人会不动容。
桑南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老人,有些无措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黄老先生摆了摆手:“该道歉的是我。”
“聿白跟我说了,上次我那女婿为难你了吧。”讲起那人,黄老先生不由皱起了眉头,满是不屑。
毕竟是家事,这个话题并没有引多深。
恰好一圈逛完又回到了起点,黄老先生突然问道:“说来桑小姐我们以前还见过一面。”
桑南溪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她现在记忆力相较以前差了很多,有时候甚至昨天穿了什么都要反应一会儿。
感受到她的窘迫,黄老先生倒也只是一笑而过:“也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若只是匆匆一面,吃过饭,他或许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那天,眼前的人大概高跟鞋穿久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姑娘两只脚轮番悄悄换着给自己省力。
周聿白也不顾着旁人,立刻就想帮她换鞋,一巴掌被桑南溪打了回去。
当时饭局差不多已经散场,他忘了拿包,特意回头了一趟。
透过门缝,周聿白蹲在地上替她摘下鞋,满眼的心疼,一边帮她揉着脚踝,一边听着小姑娘抱怨,“在外面我不要面子的,你脱我鞋算怎么个事儿?”
周聿白也不辩驳,只顺着她的话接,丝毫不见刚刚饭局上的沉稳。
“我的错,以后我的面子丢光了也不能让咱们溪溪丢面子。”
多少年不见,那一幕当时虽记得深,但人见得少了,自然也就抛之脑后了。
近些日子来,周王两家将要联姻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本还想着到底是谁能让周聿白这样大动干戈,可看到眼前人时,倒竟也不觉得意外。
“时候不早了,记得帮我和聿白说一声,省得他一天天的给我这个老头子找事儿干。”
他这样的身份,能亲自跑这一趟,若不是周聿白,怕是没人能做到。
其实,于桑南溪来说没那个必要的,那么多年,她又不是没长进,还只认死理。
这个展览能顺顺利利办下去,她就已经满足了。
说一声,怎么说?一直到桑南溪回到家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回国后,周聿白是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之后所有的会面,大多是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怒气冲冲地离开。
桑南溪将通话记录翻到底,明明记性那么差,偏这个号码忘不了。
她叼了包药在嘴里,喝到一半,大概真把她苦懵了,咬咬牙,电话就拨了过去。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桑南溪看向挂在架子上的那两件衣服,眼前似乎能勾勒出周聿白穿着这身衣服的模样。
“喂。”他的声音难掩倦意。
原本准备好的话噎在了嗓子眼,耳边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声。
周聿白放下手中的笔,朝宋承良使了个眼色,门被静静带上。
这是五年来,她给他主动打的第一个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聿白怕桑南溪出了什么事,这才开口:“溪溪,说话。”
桑南溪猛然回过神,忘了嘴里还叼着药,一张嘴,剩下的药就那么落到了地上,瞬间从被撕开的小口里淌了出来,沾湿了一片。
桑南溪无暇顾及,抽了几张纸垫在脚下,将注意力又放到了电话上。
又是熟悉的点烟声。
桑南溪看了一眼台面上那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该把那坏习惯带给周聿白。
愧疚心使然,“别抽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一声低笑从嘴角溢出,“嗯,掐了。”
语气宠溺,像是在给她报备。
桑南溪因这声笑面颊染上了恼怒的绯红,语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黄老先生今天来找我了。”
“嗯。”
“展览的事,谢谢你。”
“嗯。”
听着对面的回答,桑南溪突然有些后悔打这通电话了。
明明黄老先生也只是顺口一说,偏偏她自己放在了心上。
该说的话说完了,周聿白却没挂,嗓音哑得像是在跟她撒娇:“再跟我说两句。”
桑南溪觉得,周聿白那烟一定没掐。
周聿白其实也没什么贪图,只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原本洒在她脚上温热的药汁渐渐凉了下去,黏在脚上,并不舒服。
桑南溪有些小洁癖,照理是该挂了电话,赶紧擦干净了先。
可那药汁往地毯上淌,洁白的毯子边角都被染成了浅棕色。
脏都脏了。
桑南溪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你的衣服,我怎么还你。”
这话更像是在说,你的人情,我该怎么还。
还了,他们就两不相干了。
她千方百计地想着和他划清界限。
周聿白轻笑。
桑南溪心头一跳,只觉得自己的心思早已被那素来擅长洞幽察微的男人猜透。
她克制住语调里的慌张:“你不要我就扔了,我挂了。”
周聿白的声音是在她挂断电话的前一刻传来的,轻缓悠然:“溪溪,不急。”
不用急着挂他电话,还是不用急着还他衣服,又或是两者都有。
没人猜得透。